蘇棠翻開那本精裝版時，夾在第19章的楓葉書簽突然卷曲起來，像只受驚的蝶。

葉脈里還凝著點潮濕的綠，邊緣卻泛著焦黃色，像被火燎過的記憶。書簽背面用銀線繡著個極小的“硯”字，針腳比周姐毛衣上的更細密，第三針同樣繞了個圈——和她高中時在林硯筆記本里夾的銀杏葉書簽，手法分毫不差。

“這書簽是周姐親手繡的。”老書店老板推來放大鏡，鏡片下能看見銀線里纏著的紅絲，“上周她來送樣刊，把書簽夾進去時，手指在‘硯’字上摸了三次，就像你現在這樣。”

蘇棠的指腹在銀線繡的字上發燙。她突然想起高中那年，林硯在銀杏葉書簽上寫的“等你”，字跡被雨水暈開的痕跡，和此刻楓葉邊緣的焦痕完全重合。那天林硯撐的紅傘，傘骨內側刻著的小三角，和書簽角落的缺口形狀一模一樣。

書店的老座鐘突然敲響，鐘擺晃動的弧度，和她心跳的振幅完美同步。第19章的頁邊空白處，果然有用紅毛線拼的“媽媽”，毛線的粗細，和她女兒上周在幼兒園做手工用的完全相同，連毛線團上粘的半片蒲公英絨毛，都來自同株植物。

“周姐送書那天，帶了個毛線團來。”老板指著柜臺角落的玻璃罐，里面的紅毛線正慢慢褪色，“她說‘有些字要用體溫焐才看得清’，當時她把手指按在‘媽媽’兩個字上，按出的溫度，和你現在手心的溫度一模一樣——36.8℃。”

蘇棠的掌心沁出細汗。汗水在書頁上暈開的形狀，像極了母親當年在離婚協議上滴的淚漬，而淚漬邊緣的褶皺，和第19章描寫的“女主在信紙上哭出的波浪”完全吻合。

林硯推開書店后門時，手里正舉著件褪色的紅馬甲。馬甲的袖口繡著只小鴨子，和蘇棠紅毛衣上的圖案出自同一人之手，只是鴨嘴處多了道縫補的痕跡，針腳密度，和楓葉書簽上的銀線完全相同。

“這是你媽媽在倉庫里穿的馬甲。”林硯的指尖劃過補痕，“1999年冬天她繡這只鴨子時，被針扎破了手指，血珠滴在鴨眼睛的位置，和你女兒畫鴨子時總愛點的紅圓點，位置分毫不差。”

蘇棠的呼吸頓了頓。她突然想起女兒昨天畫的全家福，鴨子形狀的太陽旁邊，有個沒涂色的小人，位置正好對應著照片里空著的椅子——那把椅子的木紋，和此刻書頁上的水印紋路完全一致。

電腦屏幕突然亮起，自動播放周姐的最后一段錄音。背景里有織毛衣的聲音，還有翻書的沙沙聲：“第19章的書簽要夾在‘真相像毛衣，拆到最后只剩根線頭’這句話旁邊，這句話的每個字間距，都是三厘米，和蘇棠女兒的鞋碼相同。”

錄音結束的瞬間，書店的吊扇突然掉轉方向，風把書頁吹得嘩嘩響，最終停在夾著書簽的那頁。陽光透過風扇葉片，在“媽媽”兩個字上投下旋轉的陰影，形狀和蘇棠記憶里母親織毛衣時的旋轉線團完全重合。

“你媽媽當年在倉庫里，每天都翻這本書。”林硯調出出版社的監控存檔，畫面里的女人穿著紅馬甲，手指在第19章的位置反復摩挲，“她翻出的褶皺，和你現在書頁上的褶皺完全相同，連第178頁右下角的折角，角度都是45度。”

蘇棠的指尖捏住書簽的焦邊。焦痕的邊緣，隱約顯出個模糊的指印，不是周姐的，也不是她的，而是和倉庫登記表上“管理員張”的簽名筆跡完全一致——那個總愛在冬天穿紅馬甲的管理員，去年在小區門口給她女兒糖吃時，手背上的老年斑位置，和母親照片里的斑痕分毫不差。

后門傳來自行車鈴鐺聲，張管理員推著輛老式二八車經過，車筐里的毛線團滾出來，紅得像團燃燒的晚霞。毛線在地上拖出的軌跡，和第19章里描寫的“女主逃跑路線”完全吻合，而車座上的布套，繡著的小鴨子正咧著嘴笑，和周姐小說里的最終版圖案一模一樣。

“張叔就是你媽媽。”林硯的聲音突然變輕，像怕驚擾什么，“她當年為了躲你父親，剪了頭發改了名字，倉庫管理員的身份，是周姐托人辦的。她每天看著你上學，卻不敢認，只能把想對你說的話，都織進毛衣、繡進書簽里——你女兒身上那件小鴨子毛衣，其實是她偷偷放在你家門口的。”

蘇棠的視線落在張叔的手上。推著車把的手指，關節處有處明顯的彎曲，是常年織毛衣留下的，和母親年輕時做針線活的手完全相同。更讓她喉嚨發緊的是，張叔袖口露出的紅繩，和林硯送給她的那條是同款，只是繩結的打法，藏著她小時候教母親的“平安結”——第三圈總要故意繞出個小尾巴。

張叔似乎察覺到她的目光，轉頭時笑了笑，眼角的皺紋里，藏著和照片里母親一模一樣的溫柔。陽光落在她的白發上，泛出的銀光，和楓葉書簽上的銀線完全相同，連反光的角度都分毫不差。

“周姐說，等你看懂書簽上的字，就讓我把這個給你。”張叔從車筐里拿出個鐵皮盒，盒子的鎖扣，是用紅毛線纏成的小鴨子形狀，“她說你小時候總愛把餅干藏在這種鐵盒里，藏的位置，和你昨天在周姐家找到紐扣的抽屜，是同一個方向。”

蘇棠打開鐵盒時，聞到股熟悉的奶香味——是母親當年總給她烤的黃油餅干味。盒底鋪著層磚紅色的毛線，上面放著本日記，封面的燙金字母已經磨掉，露出底下的鋼筆字：“給棠棠，等你能拆出第七根線頭時再看”。

日記里夾著張照片，是1999年冬天拍的。穿紅馬甲的女人抱著個小女孩，小女孩手里攥著顆白紐扣，背景里的倉庫門牌，編號正是周姐小說里反復出現的“307”。照片邊緣的折痕，和蘇棠錢包里那張全家福的折痕完全相同，只是照片里的女人，正對著鏡頭眨眼睛，睫毛的長度，和張叔此刻垂下的睫毛分毫不差。

“你看，她的毛衣袖口也有個破洞。”林硯指著照片里女人的左肘，“和你那件紅毛衣的破洞，能拼成個完整的圓。”

蘇棠把自己的紅毛衣袖口貼在照片上，破洞果然嚴絲合縫。這時才發現，照片里女人的指甲上，涂著淡淡的胭脂紅，和周姐那盒螺鈿胭脂的顏色完全相同，而指甲蓋的弧度，正和楓葉書簽上的指印完美重合。

張叔（或者說母親）的自行車鈴鐺又響了，這次的節奏，和蘇棠小時候聽的搖籃曲完全一致。陽光把她們的影子拉得很長，交疊的部分，正好遮住第19章的“媽媽”兩個字，像在給這個遲到了二十年的稱呼，蓋上個溫暖的郵戳。

蘇棠把楓葉書簽夾回日記本，突然發現銀線繡的“硯”字旁邊，還有行更小的字，要用體溫焐熱才看得清——“我每天都在織你的名字”。字跡的傾斜角度，和她女兒寫“媽媽”時的筆畫完全相同，而此刻日記本的溫度，正慢慢升到36.8℃，像有人用掌心捂著它，捂了很多很多年。

林硯輕輕合上書頁：“該回家了，你媽媽說，今天要給你烤黃油餅干。”

書店的座鐘又響了，這次的鐘聲里，混著織毛衣的沙沙聲，還有誰在輕聲念著第19章的最后一句話：“所有藏起來的愛，都會變成毛線團，在某個陽光好的下午，滾到你腳邊。”

蘇棠走出書店時，紅馬甲的影子正和她的影子并排走，磚紅色的毛線在地上織出的年輪里，她看見小時候的自己攥著紐扣，看見周姐在電腦前敲字，看見張叔把毛衣偷偷放在門口，而每個畫面里的陽光，都像此刻這樣，暖得能焐熱所有褪色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