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兩聲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驚醒了。
無弦闖進房間時,我正在穿毛衣。
“如果你再進來早一點,極冬支部午間新聞的頭版頭條就是《驚!特別行動隊隊長竟和天降助理有這種關系!戳我速看》了。”我一邊費力地給自己套上毛衣一邊說。
“明天來午間新聞部報道,午間新聞不是你寫的我不看行了吧?”無弦吐槽道,“你們東部戰區的人反應都這么遲緩嗎?遇到什么事都不急不慌的。”
“如果有什么重要的事,你早就直接說了,根本不會等我穿衣服,如果你有時間在這等我就證明事情還沒有緊迫到穿個衣服都不行,得要直接裸奔的程度,”我整理好褲腳看向窗外,并沒有對著爆炸源,那里白茫茫的一片,居民樓在雪中若隱若現,看上去又幾分的恐怖,“所以,發生什么事了?”
“有一群西區的恐怖分子流竄到了車站,正在大肆破壞;暮色的身體自己復原了,【圣經】只是讓他暈倒,并沒有殺死他,所以他和含羞草一起去解決恐怖分子了;
四葉草的情況很不好,生命體征已經混亂了,我們必須盡快上雪山。”無弦一口氣把所有的事情都講了出來。
“所以——”他完好的右眼透出些許尷尬來,他站在床邊上與我對視,看起來有點可憐,“我們先處理哪件事?”
“你昨天不是還說如果什么事都要行動隊解決,那要警察做什么,怎么今天就變卦了?”我挑了挑眉,無弦臉上的尷尬更多了。
“但,畢竟那群恐怖分子是從西區來的,從電臺手下逃出來的人……”無弦撓了撓頭然后掏出手機晃了晃,手機被他按亮了,鎖屏是我的照片,我裝作什么都沒看見,移開了目光,“而且電臺的通訊打不通,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得了吧,電臺能出什么事?那可是徒手撕異想體的狠人,”我又想起了電臺在東部戰區的壯舉,忍不住感嘆著,“況且,你也不看看極冬支部的信號有多差。”
“那我們?”無弦問。
“當然是上雪山,不然之后又是各種暴風雪——難道要看著四葉草死掉嗎?”我說,“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無弦似乎松了一口氣,我看過去時,他依然擰著眉毛。
又多想了。我搖了搖頭。起太早了,困死人了。
無弦做了一會兒思想斗爭,最終前去做上雪山前的最后準備了。
無弦正在往我身上裹保暖服,我漫無目的地思索著。
無弦……含羞草……暮色……四葉草……
“等等,你剛才說含羞草和暮色一起去……?”我問。
“處理那些恐怖分子了。”無弦幫我整理好衣服,他拍了拍我,示意我上雪地摩托,我站在原地沒有動。
“可是含羞草……”
無弦打斷了我,他還是那副糾結的表情,隱隱有一些急切:“含羞草之前是去處理本地人和外地人的沖突去了,現在人手不夠,暮色又大病初愈,含羞草趕過去幫忙了;醫生原本是留在極冬支部特別行動隊總部照顧四葉草的,但是現在群眾沖突出現,他被迫去處理這些沖突了。”
“還有問題嗎?拾伍?”無弦看著我。
我老臉一紅:“沒了。”
“那快上車,別亂想了,雪山可是很大的,要找個異想體很不容易——”無弦一邊催促我上車一邊說。
“那【雪人】怎么辦?”
“這不是有你嗎。”
我跨上了摩托。
摩托在大雪中駛離了溫暖的城區,居民樓和信號塔在雪中快速后退,我們向著雪山駛去了。
雪山,大雪紛飛,我站在雪地上跺腳,無弦靠在摩托上沉思。
“無弦?無弦!”我喊道,無弦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帶著幾分疑惑,他雙手抱胸,不解地看著我,“【雪人】什么時候會來?”
無弦從沉思中醒來,他在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一個閃亮亮的懷表看了一眼,懷表金色的表殼上鑲嵌著一顆淡藍色的結晶,周圍鑲嵌著鉆石,也許是西區新的黑科技:“大概十分鐘之后,耐心等待吧。”
我點點頭,從虛空中掏出斧子來,我揮了揮斧子,熟悉的清脆的破空聲讓我滿意地露出一個笑來。
“別用你的斧子,”無弦提出了異議,他抬起手,那把熟悉又漂亮的冰藍色的槍憑空出現在他的手上,槍上的暗紋閃了閃,在一片潔白的雪中看起來非常亮眼,無弦只是看了一眼,就把槍扔了過來,“用這個。”
“你不是透支了天賦了嗎?”我抬手接住槍,做了一個瞄準的動作,再次滿意地笑了起來,熟悉的武器,熟悉的人,讓我仿佛回到了在圣瑪利亞學院的日子,多么美好的日子,那時我還滿心滿眼的探險,無弦在我的身邊。
“開一兩槍還是能做到的。”無弦站在摩托邊上看我。
我輕輕晃了晃槍,想起了我和無弦到處瘋玩的日子,我不由得像學院里那些年長的老教授一樣感嘆:“好久沒有一起做任務了。”
“是啊。”說完,無弦又開始沉思了。
“你到底在想什么?”我不解地問,無弦沒有看我,目光移向正北方。
“什么也沒想,”無弦答道,“【雪人】來了。”
正北方,一個圓形的白色物體在雪地上滾動,白霧圍繞在它的周圍,它向我們急速靠近,雪下得更大了,白色的長毛飛起來,在雪中飄來飄去。
“【雪人】來了,”我舉起槍,像從前很多次一樣進入戰斗狀態,我也像從前很多次一樣說,“小心無弦,別……”我的話還沒說完,什么尖銳冰冷的東西刺破了我的皮膚。
我開始頭暈目眩,舊的疾病和傷痛讓我痛苦萬分,我幾乎沒辦法保持站立,但我還是倔強地想要回頭。
我在雪中搖搖晃晃,雪花落在我的臉上,一片冰涼,我在流淚,冰涼的液體控制不住地流出來。
“你……”我艱難地回頭去看無弦,視線越來越模糊,越來越昏暗。
我看到無弦悲傷地拿著空了的注射器,我的血液在雪中凝固,【雪人】越來越近,越來越近,雪花砸在我的臉上,我痛苦地哭泣;我聽見無弦用極低的聲音說——也許是我幻聽了,也許他什么也沒有說——我聽見他在說。
“拾伍,別討厭我。”
【雪人】近在眼前了,我終于是兩眼一黑地暈了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的意識漸漸回籠,身體卻不受控制,無法動彈,我沒辦法睜開眼,痛苦和悲傷將我包圍,我又在流淚了,淚水被誰輕柔地擦了擦。
我感受到誰正在抱著我飛速前行。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力道,像是一塊冰藍色的結晶,我感受到冰正在融化,是無弦——我非常肯定地想,一定是無弦。
他把我用力抱在懷里,我聽不見他的心跳,只有耳畔劃過的風聲和他踩在雪地上的腳步聲。
終于,無弦在一個溫暖的地方停了下來,他把我輕輕放在地上,就只是放在地上,什么冰涼的東西擦過我的臉頰最后落在我的嘴唇上,一觸即分,再然后,腳步聲就遠去了。
我感到困乏無力,我的思維又回歸了混沌,我終于沉沉地睡了過去。
“醒醒,醒醒!”有人在拍我的臉,冰涼的觸感讓我忍不住打了一個激靈,我費力地抬起眼皮,眼睛被刺眼的光刺激出淚水,人影模模糊糊地晃動著。
不是無弦。
“你是?”我快速地一抹眼淚,看向面前裝備齊全的人。
那高大的人影似乎是松了一口氣,他把雙刀別到身后,一身的裝備互相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巡邏隊長唐,很高興為你服務。”他向我伸出手。
巡邏隊長,顧名思義就是在各區巡邏的隊長,巡邏隊長沒有固定的移動范圍,會根據總部的指揮向各區發起支援。
本市一共有特別行動隊隊長五名,巡邏隊長一名。
“東部戰區特別行動隊隊員拾伍,”我和唐握了握手,“你看到無弦了嗎?他和我分開了。”我說。
“無弦……”我聽見唐開口,像是在說什么難以啟齒的事,他停頓了好一會兒,似乎是沒有辦法開口,“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什么意思?”我的聲音在顫抖。
“無弦他……”唐深吸了一口氣,“叛變了。”
“……”
沉默。
死一樣的寂靜。
“你說什么?”我感到頭暈目眩,天花板上的燈在輕輕搖晃。
唐沒有說話。
“我他媽讓你再說一遍!”我沖上去抓住唐的衣領,在極度的憤怒中,我爆發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我揪著唐的衣領似乎要把他提起來。
“沒什么好說的,你冷靜一點,”唐輕輕地推開我,“無弦已經叛變了,不然你想想自己為什么會在這里?”
我幻想過這一幕,我早就想到了這一幕。
失聯許久的無弦最大的可能就是叛變。
我從來都不愿意相信這一幕。
“我……”我退后一步站穩,“我不明白……他大可以把我丟到冰天雪地里讓我凍死……他為什么沒有這么做?”
“你不明白,拾伍,世界上有比死亡更恐怖的事情,”唐說,他擰著眉頭,扭頭看了看身后,似乎是猶豫了一下,他繼續說,“你被他欺騙了,”唐讓開,讓我看他身后的東西,“他不僅僅想殺了你,他想毀了你,他要讓你變成……那種東西!他要你不得不和他一起叛變!”
唐的身后是什么?我不敢去看,但我不得不去看,那些散落一地的,好的或是壞了的結晶。
破碎的晶體、流淌的液體,正中是一架手術臺,上面用束縛帶緊緊地束縛著一個人……一具尸體,四周的瓶瓶罐罐中是大大小小的極冬支部的異想體,它們在液體中掙扎,無聲地尖叫。
我已經不敢去想了。
唐把尸體解開,把他的頭抬起來露出后頸,這一動作打破了我所有的幻想。
尸體的后頸處有一塊暗紅色的晶體,隱隱約約流出透明的液體,這是一塊未長成的結晶,從它所在的位置開始,暗紅色的紋路在尸體上生長、鼓動、扭曲著爬行,像是一個可怖的寄生蟲。
“這些都是被總部禁止的實驗——這是提取異想體的能量的實驗,”唐指著瓶瓶罐罐中的異想體說,“這是以普通人的軀體培育結晶的實驗。”唐指著尸體說。
“這是將有特殊天賦的特別行動隊隊員轉化成異想體的實驗。”最后,唐的手指緩緩移向我的方向,他指向了我。
我摸了摸后頸被注射過未知藥品的地方,那里有一個硬塊。
我垂下手。
在極度的悲傷和絕望之下,我罕見地什么也沒想,我的大腦中一片空白,我低著頭看地上的結晶的碎片,我的心臟在抽痛,像是被誰大力地攥著,我無法呼吸,大腦里只有一句話:我想去找無弦。
但我什么也沒說,我只是沉默地、沉默地站著,唐似乎是想說什么,終于是沒有能夠說出口。
唐不再說別的,他抽出雙刀在空中比劃了一下:“我們回去。”
我點了點頭。
雙刀朝著虛空用力揮去,劈出一道裂口,毛糙的邊緣在空氣中浮動,扭曲、分離、化成碎屑。
“這是傳送門,”唐說,“我的天賦。”
走進傳送門前,我看到了無弦放在桌上的、那把冰藍色的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