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藥課的地下教室，永遠像個陰冷潮濕的墓穴。

大釜里蒸騰出的古怪氣味——腐爛的沼澤、臭雞蛋、還有某種辛辣的草藥味——混合在一起，熏得人腦仁疼。今天的氣氛尤其凝重，因為講臺上那位黑袍翻滾的蝙蝠精教授，用他絲滑如毒蛇的聲音宣布了學習內容：熬制吐真劑（Veritaserum）的解毒劑。

“精確，是魔藥學的靈魂，也是你們那可憐的、所剩無幾的腦漿里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斯內普教授空洞的黑眼睛像兩個深不見底的漩渦，緩緩掃過全班，最終在格蘭芬多和斯萊特林的交界處停留了片刻，嘴角勾起一個冰冷的弧度，“任何一點微小的失誤——比如，韋斯萊先生，如果你那雙顫抖的手再碰翻你的坩堝——都可能將救命的解藥，變成讓你腸穿肚爛的劇毒。我希望……某些人，”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帶著毫不掩飾的惡意掃過已經開始冒冷汗的納威（他坩堝里的液體正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熒光綠），

“不要浪費我珍貴的、來之不易的材料。”那語氣，仿佛納威碰過的材料都變成了垃圾。

我全神貫注，努力屏蔽掉斯內普的精神攻擊和納威那邊飄來的可疑氣味。

小心翼翼地用銀質小刀處理著手中滑膩冰冷的非洲樹蛇皮，力求每一片都薄如蟬翼、均勻完美。林梅給我的那包冰山雪蓮粉，像一小撮寒冰精靈的骨灰，就放在坩堝旁邊最順手的位置。這玩意兒清冽得很，聞著都提神醒腦。

德拉科在我斜對面的位置，動作優雅得像在跳宮廷舞。

切材料、攪拌、控制火候，行云流水，一看就是在家練過無數遍。他那口黃銅坩堝里的藥液呈現出完美的、清透誘人的淺金色，在幽暗的地下室里閃著微光，引得旁邊的潘西和克拉布、高爾像看稀世珍寶一樣頻頻側目，潘西的眼神更是黏在他身上撕都撕不下來。

就在我屏住呼吸，準備將切好的最后幾片蛇皮投入我那鍋已經呈現出漂亮琥珀色、散發著穩定清香的藥液中時——

對面似乎傳來一聲極其輕微的、帶著濃濃不爽和……煩躁的冷哼。

德拉科灰藍色的眼睛抬了起來，帶著一種刻意為之的挑釁和……我看不懂的煩躁。

他修長的手指狀似優雅地捻起一小撮閃著寒光的豪豬刺——按照配方，這玩意兒應該是最后一步、藥液穩定降溫時才加入的關鍵材料之一。

他的手腕，極其隱蔽地、用一種打魁地奇時投擲游走球的力道，猛地一抖！

嗖！嗖！

那幾根尖銳的、閃著不祥光澤的豪豬刺，如同被賦予了惡毒的意志，精準地、無聲地越過了坩堝間的空隙，帶著細微的破空聲，“噗！噗！”幾聲，狠狠扎進了我那鍋剛剛穩定下來的琥珀色藥液中心！

“讓我看看，我們‘天賦異稟’的拉文克勞小姐，怎么應對這種小小的……課堂意外考驗？”德拉科的聲音不高，帶著一絲惡意的期待和刻薄的嘲諷，清晰地鉆進我的耳朵里。

“滋啦——！！！”

仿佛冷水滴進了滾油鍋！我的藥液瞬間炸了！

原本平靜流淌的琥珀色液體如同被投入了燒紅的烙鐵，猛地劇烈沸騰翻滾起來！

大量刺鼻的、帶著濃烈硫磺惡臭的黑煙“轟”地冒出！漂亮的琥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深、發黑，翻滾出粘稠的墨汁泡泡！眼看一鍋即將大功告成的解毒劑就要變成一鍋冒著泡的、能毒死一窩巨怪的瀝青！

斯內普教授那冰冷的、如同毒蛇鎖定獵物的視線，瞬間就釘在了我身上。

黑袍無風自動，帶著一股要扣五十分的煞氣席卷而來！

“貝微微！”旁邊的赫敏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呼。

電光火石！大腦一片空白！

憤怒？指責？都啊啊啊啊來不及了！

幾乎是肌肉記憶！我一把抓起手邊那包散發著凜冽寒氣的冰山雪蓮粉，看也不看，憑著直覺就朝那鍋翻江倒海的黑色毒液里撒了一小撮——

奇跡發生了。

那狂暴沸騰、仿佛要炸裂坩堝的黑色液體，像是瞬間被投入了萬年冰窟！劇烈的反應戛然而止！濃稠的黑色墨汁并未凝固，反而在雪蓮粉融入的瞬間，“嗤”地一聲，升騰起一大片純凈的、帶著點點星芒般的冰晶寒氣的銀色霧氣！霧氣如同活物般翻滾升騰，帶著一股清新冷冽、仿佛雪后松林的草木氣息，瞬間驅散了那股硫磺惡臭。

銀色霧氣裊裊散盡，坩堝中剩下的液體，呈現出一種前所未見的、如同融化的月光般純凈柔和的銀白色，緩緩流淌，靜謐而美麗。

整個陰冷的地下教室，陷入了一片死寂。只能聽到坩堝底下火焰輕微的噼啪聲。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目瞪口呆地看著我這鍋“起死回生”還自帶特效的魔藥，下巴都快掉到坩堝里了。

斯內普教授如同真正的蝙蝠精，無聲無息地滑行到了我的桌前。他那張蠟黃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空洞的黑眼睛死死地盯著我坩堝里那流動的月光，仿佛要將其看穿。他伸出枯瘦如雞爪的手指，用長而黃的指甲，極其小心地沾了一丁點銀白色的藥液，放到他那鷹鉤鼻前，深深地嗅了一下。接著，他抽出魔杖，尖端輕輕點在藥液表面。

杖尖跳躍起一點純凈的、柔和的銀光，如同微小的星辰。

他沉默著。那審視的目光仿佛帶著實質的重量，壓得我喘不過氣。時間長得像一個世紀。

終于，他開口了。絲滑的聲音里罕見地沒有帶上慣有的、能把人凍傷的諷刺，而是帶著一種冰冷的、審視的、近乎探究的意味：

“……雪蓮粉？”他灰黃的手指點了點我放在一旁、還殘留著些許粉末的紙包，“中和了非洲樹蛇皮固有的暴烈毒性，并意外激發了月光石粉潛在的深層凈化特性……”他空洞的眼睛終于抬起，對上我的視線，里面翻涌著極其復雜的東西：審視、評估、一絲極淡的、幾乎無法捕捉的驚訝，以及更深沉的、難以捉摸的欣賞和考量。

“形成了一種……出乎意料的、更高效的廣譜精神類毒素中和劑。”

他頓了頓，黑袍無聲地翻卷了一下。

“處理得……還算及時。沒有讓這間教室變成巨怪嘔吐物的展覽廳。”他干巴巴地、毫無感情地宣布，“拉文克勞，加五分。”

對于斯內普教授而言，這簡直是梅林爵士團一級勛章級別的評價了！

他像一陣黑色的風，無聲地滑走了。

教室里瞬間“嗡”地一聲炸開了鍋！驚奇、羨慕、不可思議的目光像聚光燈一樣打在我和我的坩堝上。赫敏看我的眼神充滿了學霸遇到新課題的興奮。

然而，我眼角的余光，卻像有自己的意志一樣，瞥向了斜對面的德拉科·馬爾福。

他正死死地盯著我那鍋散發著柔和月華般銀光的藥劑！

臉上的表情精彩紛呈，復雜到了極點：有陰謀破產的惱怒，有難以置信的震驚和有被打臉的羞恥，……還有一絲極其隱晦的、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幸好沒出事”的如釋重負。

他緊抿著蒼白的唇，下頜線繃得像拉緊的弓弦。

突然！

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他做出了一個讓潘西差點當場心梗的舉動——

他猛地端起自己面前那鍋熬制得堪稱完美無瑕、教科書級別的、散發著誘人淺金色光芒的吐真劑解毒劑，毫不猶豫地、帶著一種近乎自毀的、破罐子破摔的決絕，手臂一揚——

“嘩啦——！！！”

整鍋珍貴的、耗費了頂級材料、凝聚了他一節課心血的完美藥劑，全部潑進了旁邊用來沖洗器皿的、骯臟的石制水槽里！淺金色的液體瞬間被渾濁的污水吞沒，消失不見。

“德拉科！梅林啊！你干什么？！”

潘西失聲尖叫，聲音都劈叉了，心疼得仿佛被潑的是她的血。

德拉科將空了的坩堝重重地頓在桌面上，發出“哐當”一聲刺耳的巨響。他抬起頭，灰藍色的眼睛掃過我，里面翻騰著一種極力想要壓下去的混亂情緒——挫敗、不甘、難堪？最終，統統化為他慣用的、冰冷的、帶著尖銳倒刺的傲慢鎧甲。他對著潘西，也像是對著全班所有目瞪口呆的人，用一種刻意拔高的、帶著濃濃自嘲和遷怒的語調冷笑道：

“干什么？突然發現某個蠢貨把非洲樹蛇皮的劑量搞錯了零點幾克朗——”他刻意停頓了一下，目光再次掃過我那鍋安靜流淌的銀白藥劑，帶著一絲連他自己可能都沒意識到的狼狽，

“畢竟，”他扯出一個諷刺至極的笑容，“我可不是那種只靠運氣和點歪門邪道就能歪打正著的拉文克勞。”

他不再看任何人，包括一臉錯愕、受傷和不解的潘西，胡亂抓起自己的東西，臉色陰沉得能擰出墨汁，帶著一身生人勿近的低氣壓，頭也不回地大步沖出了地下教室。

留下身后一片狼藉的、流淌著他“心血”的水槽，和滿教室嗡嗡作響的、關于“馬爾福少爺今天是不是吃錯藥了”的竊竊私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