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衍開始像塊甩不掉的牛皮糖。
早上我剛掀開卷閘門,他就拎著豆漿油條站在臺階上,塑料袋上還沾著菜市場的露水;中午我趴在吧臺上寫劇本,他會悄沒聲兒地放下杯冰美式,吸管插得筆直;晚上關店時,他總能準時出現在巷口,說“太晚了,送你回家”。
王姐嚼著他帶的醬牛肉,含糊不清地說:“小林,這是被人盯上了啊。”
“就是個熟客。”我嘴上硬,心里卻像揣了塊熱年糕,燙得發軟。
周三開本前,周衍搬來個小冰箱,塞進“時光回溯”的角落。“給你用。”他擦著冰箱門,“天熱了,劇本和飲料都得冷藏。”
冰箱里塞滿了荔枝汽水,還有幾盒熱可可,都是我高中時愛喝的牌子。最底層藏著個保鮮盒,里面是切好的草莓,旁邊放著張便簽:“我吃,你看著。”
我笑著捶他胳膊:“幼不幼稚。”
他沒躲,任由我捶,眼里的笑像融化的蜂蜜:“怕你眼饞。”
其實我早就不愛吃草莓了,過敏的后遺癥,看到紅色漿果就犯怵。但他總記得這些小細節,像記得高三那年,我總在早讀課偷偷啃面包,他就每天多帶一份,放在我儲物柜里。
那天的《民國秘事》加開了晚場,結束時快凌晨了。王姐打著哈欠說:“周先生,今晚該你表現了,送我們林老板回家。”
周衍拎起我的包,自然得像做過千百遍:“走吧。”
巷子里的路燈壞了幾盞,黑黢黢的像頭怪獸。他走在我左邊,胳膊肘偶爾碰到我的胳膊,像在確認我還在身邊。
“高三那年,你晚自習回家,也是走這條路?”他突然問。
“嗯,那時候路燈沒壞,亮得很。”
“我知道。”他的聲音在黑暗里有點發飄,“我跟在你后面,送了你半學期。”
我猛地停下腳步:“你說什么?”
“怕你怕黑,又不敢跟你說。”他笑了笑,踢開腳邊的石子,“有次你回頭,我躲進垃圾桶后面,被蚊子叮了二十多個包。”
我想起高三某個夏夜,確實總覺得有人跟著我。回頭時只看到個晃動的垃圾桶,當時以為是野貓,現在想來,大概是他。
走到樓下時,他從包里掏出個保溫杯,塞給我:“熱可可,睡前喝。”
“你什么時候準備的?”
“下午就煮好了,藏在冰箱里。”他撓了撓頭,“怕涼了,一直用保溫瓶裝著。”
我握著保溫杯,溫度從掌心傳到心里,燙得眼睛發酸。高三住院時,床頭柜上的熱可可,大概也是他這么藏著送來的。
“周衍,”我抬頭看他,樓道的燈光落在他臉上,睫毛投下片陰影,“你是不是……”
“是。”他沒等我說完就點頭,喉結滾了滾,“我喜歡你,從高一第一次在操場看你畫黑板報開始,喜歡了十年。”
這句話像顆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我心里漾開圈圈漣漪,蕩了十年,終于碰到了岸。
我沒說話,他卻慌了:“是不是太突然了?你別……”
“不突然。”我擰開保溫杯,喝了口熱可可,甜得正好,“我等這句話,等了十年。”
他愣住了,眼里的光比星星還亮。我踮起腳尖,吻了吻他的嘴角,熱可可的甜味混著他身上的皂角香,像把遲到了十年的鑰匙,終于打開了那扇緊鎖的門。
第二天去店里,吧臺上放著個新相框,里面是張拍立得照片——我和周衍在向日葵花田的合影,他戴著我編的花環,我笑得露出了牙。照片旁邊壓著張便利貼,是他的字跡:
“今日劇本:《十年后的告白》,主角:林溪、周衍。”
王姐和趙曉冉湊過來看,嗷嗷起哄。周衍站在我身后,伸手攬住我的腰,下巴擱在我肩上:“別鬧,我們要寫新劇本了。”
“什么劇本?”
“《余生請多指教》。”他的聲音落在我耳邊,帶著笑,“這次沒有錯過,沒有誤會,只有我們。”
窗外的陽光正好,透過玻璃照在吧臺上,熱可可的香氣混著劇本紙的油墨味,像首寫了十年的詩,終于到了最甜的段落。
我知道,那些藏在圍墻后、儲物柜里、熱可可杯底的秘密,從此有了新的名字。
叫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