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早上剛開店，王姐就發(fā)來消息：“小林，周衍是不是對你有意思啊？昨晚他在群里問你今天開不開《消失的初戀》，我說你每周只開周三場，他居然說‘那我明天再來’。”

我盯著屏幕笑了笑，剛把“今日休息”的牌子掛出去，就聽見有人敲門。周衍站在門外，手里拎著個卷起來的紙筒，額頭上還帶著薄汗，像是跑過來的。

“不是休息嗎？”我側(cè)身讓他進來。

“送東西。”他把紙筒展開，是張巨大的火箭隊海報，邊緣有點卷，像是被人珍藏了很久，“給你的，貼在白板上。”

我接過海報，指尖觸到背面的膠帶，已經(jīng)泛黃了。這海報的款式，和高三那年我丟在垃圾桶里的那張一模一樣——當(dāng)時我以為是別人惡作劇貼在我儲物柜上的，現(xiàn)在想來，大概是他貼的。

“謝了。”我找了把剪刀，想把海報裁小點，他卻按住我的手：“別剪，就這樣貼。”

“太大了，白板放不下。”

“那就貼墻上。”他指著教室布景后面的白墻，“那里空著，正好。”

我們搬著梯子，把海報貼在墻上時，他站在下面扶著梯子，指尖偶爾碰到我的腳踝。我忽然想起高三那次大掃除，我站在窗臺上擦玻璃，也是這樣搖搖欲墜，有人在下面伸手扶著我的腰，掌心燙得像團火。

那天下來后，我在儲物柜里發(fā)現(xiàn)了張紙條：“下次小心點，別總逞強。”

“想什么呢？”周衍的聲音拉回我的思緒。

“沒什么。”我從梯子上跳下來，差點崴到腳，他伸手扶住我，力道有點大，把我往他懷里帶了帶。

距離太近，我能看見他鎖骨處的痣，和高中時在澡堂里瞥見的那顆，位置一模一樣。

“趙鵬說，你高中時總欺負他。”我推開他，假裝整理海報邊角。

“他胡說。”他轉(zhuǎn)身去搬梯子，耳根卻紅了，“是他總搶我零食。”

“那你還總給他帶早飯？”我想起趙曉冉說的，周衍的書包里總裝著兩份早飯，一份給趙鵬，一份……后來才知道，是給我的，卻總被李曼搶走。

他的動作頓住了，沒回頭：“那時候覺得，多帶一份沒什么。”

“給我的？”

空氣靜了幾秒，他嗯了聲，聲音輕得像嘆息：“但總送不出去。”

那天我們沒開本，就坐在沙發(fā)上聊了很久。他說他高中時總在早讀前提早到校，就為了看我趴在課桌上睡覺的樣子；說他知道我總丟橡皮，所以買了一整套草莓橡皮，藏在講臺抽屜里；說他爬圍墻摔下來那天，其實看到我站在垃圾桶旁，想喊我，卻沒敢。

“為什么不喊？”我問。

“怕你覺得我煩。”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那時候你總躲著我，我以為你討厭我。”

“我沒躲你。”

“那你為什么看到我就跑？”

“我……”我語塞了。高三那年看到他，確實會心跳加速，想跑，不是討厭，是不知道該怎么面對——那個總在圍墻后看我、總往我儲物柜里塞東西、總在我過敏時偷偷放藥的男生。

“算了。”他笑了笑，站起身，“我該走了，不打擾你休息。”

他走后，我坐在沙發(fā)上，盯著墻上的海報發(fā)呆。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在海報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像極了十年前的那個午后。

接下來的周三，周衍又來開本時，所有人都發(fā)現(xiàn)了墻上的海報。王姐圍著海報轉(zhuǎn)了兩圈：“這海報有點年頭了吧？看著比小林的歲數(shù)都大。”

“比她小一歲。”周衍接話，“2013年的款，那年她上高三。”

我捏著線索卡的手緊了緊，他連年份都記得這么清楚。

今天的本開得異常順利，直到最后指認兇手環(huán)節(jié)。周衍又抽中了“轉(zhuǎn)校生”，卻在陳述時間線時，故意說錯了關(guān)鍵信息：“我周三下午三點在圍墻后，看到她把情書丟進垃圾桶。”

“不對啊。”趙曉冉皺起眉，“劇本里寫的是兩點半，你這時間對不上。”

“哦，記錯了。”他低頭翻劇本，嘴角卻帶著點笑意，“可能是太緊張了。”

王姐恍然大悟：“你故意的吧？想讓我們投你？”

“算是吧。”他抬頭看我，“這個角色，本來就該被認出來。”

“為什么？”我問。

“因為他藏了太久了。”他的聲音很輕，卻像根針，刺破了我故作鎮(zhèn)定的偽裝，“十年了，夠久了。”

投票結(jié)果毫無懸念，全票通過他是兇手。按流程，兇手要念最后的獨白，他卻合起劇本，看著我，一字一句地說：

“我不是兇手，我只是個膽小鬼。”

“膽小到不敢在情書上署名，”

“膽小到看到她丟情書，只會躲在圍墻后淋雨，”

“膽小到爬圍墻摔斷了手腕，也不敢跟她說句‘我喜歡你’。”

他的聲音在房間里回蕩，王姐和趙曉冉都愣住了。窗外的雨又下了起來，打在玻璃上，噼啪作響，像極了十年前那個下午，他躲在圍墻后，無聲的心跳。

我忽然想起高三那年的畢業(yè)典禮，他穿著藍校服，站在人群里，手里捏著個信封，幾次想走過來，都被李曼拉住了。后來他把信封塞進了我的儲物柜，我卻因為李曼那句“他要跟別人表白了”，直到畢業(yè)都沒敢打開。

散場時，王姐拍著我的肩：“小林，這傻子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你還等什么？”

趙鵬也跟著起哄：“就是，當(dāng)年要不是李曼搗亂，你們倆孩子都會打醬油了。”

周衍沒說話，只是看著我，眼睛在燈光下泛著紅。我忽然想起他昨天貼海報時，站在下面扶著梯子的樣子，想起他說“十年了，夠久了”，想起他藏在沙發(fā)縫里的發(fā)圈，手腕上的疤，還有那句沒說出口的“我喜歡你”。

“周衍，”我叫住他，他腳步一頓，回頭時眼里的光，亮得像要把我融化，“下周開本，我想加個新角色。”

“什么角色？”

“勇敢的轉(zhuǎn)校生。”我笑了笑，“他會在情書上署名，會在圍墻后喊她的名字，會在畢業(yè)典禮上，穿過人群走到她面前。”

他的喉結(jié)滾了滾，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關(guān)店時，我在他坐過的沙發(fā)縫里，又摸到了樣?xùn)|西——是枚硬幣，和上次那枚一樣，五角的，邊緣磨得發(fā)亮。硬幣下面，壓著張紙條，上面是他的字跡：

“明天有空嗎？想請你去看場電影，火箭隊的紀錄片。”

雨還在下，我捏著那枚硬幣，掌心燙得像團火。原來有些藏了十年的秘密，早就透過劇本里的臺詞，透過沙發(fā)縫里的線索，悄悄說了出來。

而這一次，我不想再做那個，把情書丟進垃圾桶的傻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