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的陽光把“時光回溯”的玻璃窗曬得發燙，我趴在柜臺上改劇本，筆尖在“后窗”兩個字上反復打圈。新本《教室的秘密》里有個情節：女主角總覺得有人在看她，回頭卻只看到空蕩蕩的后窗。

“這里寫得太模糊了。”周衍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他拎著袋冰塊走進來，往我面前的玻璃杯里倒了半杯，“偷窺的人，該有更具體的動作?！?/p>

“比如？”我抬頭看他，冰塊在杯里碰撞的聲音清脆得像風鈴。

“會攥著支快沒墨的鋼筆，”他伸出手，指尖虛握，“會把臉貼在玻璃上，留下團白氣，還會在她回頭的瞬間，躲進墻后面?！?/p>

我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高三那年的后窗，確實有團模糊的白氣，像誰的呼吸。當時我以為是冬天的霧氣，現在想來，大概是他的。

“你怎么知道得這么清楚？”我假裝低頭翻劇本，耳根卻在發燙。

“猜的。”他拉開冰柜，往里面補荔枝汽水，瓶身上的小火箭圖案在燈光下晃來晃去，“寫劇本不都這樣？得琢磨角色的心思?！?/p>

我知道他在撒謊。上周去高中母校時，我們趴在當年的后窗上，他指著對面教學樓的墻：“我當年就躲在這兒，你每次回頭，我都往這里鉆。”

墻面上有塊掉了漆的地方，形狀像顆歪歪扭扭的星星，和他素描本里畫的那顆，一模一樣。

周三開本，《教室的秘密》首車反響熱烈。周衍抽到“后窗的偷窺者”角色卡時，王姐吹了聲口哨：“周先生今天玩刺激的？”

“試試新角色。”他的指尖在角色卡上劃著，目光掃過后窗布景時，停頓了兩秒。

劇情推進到女主角發現偷窺者的環節，我按劇本念臺詞：“你是誰？為什么總盯著我看？”

周衍沒按臺詞接，反而反問：“如果我說，是因為喜歡你呢？”

全場都愣住了，王姐帶頭鼓掌：“好！這句改得好！”

我卻慌了神，像被戳穿了心事的小偷。高三那年的后窗，我其實早就發現了他。有次故意把橡皮丟在窗臺上，假裝去撿，眼角的余光瞥見對面教學樓的墻后，露出半只白色的運動鞋——和他現在穿的這款，是同一個牌子。

“那你為什么不直說？”我穩住心神，繼續往下演。

“怕你覺得我變態?！彼穆曇艉茌p，像從很遠的地方飄來，“也怕你說，‘我不喜歡你’。”

這句話像根針，刺破了我故作鎮定的偽裝。高三那年的平安夜，我在他的儲物柜里塞了張賀卡，畫著個歪歪扭扭的火箭，卻沒敢署名。第二天去看，賀卡還在，上面多了行字：“是給我的嗎？”

我沒敢回答，從此再也沒往他的儲物柜里塞過東西。

中場休息時，趙鵬拿著包薯片湊過來：“林老板，你不知道吧？周衍高中時為了看你，天天跟老師申請‘跨班補習’，其實就是趴在后窗發呆?！?/p>

“趙鵬！”周衍的聲音從吧臺傳來，帶著點急。

“本來就是嘛?！壁w鵬嘟囔著，“有次老班抓他，他說在觀察‘黑板報排版’，還跟老師討論了半小時火箭隊標，把老班都聽懵了?！?/p>

我想起高三那年的黑板報評比，我們班拿了第一，獎狀上的署名是我，可我總覺得，該有另一個人的名字。

“他還干過更傻的事?！壁w鵬壓低聲音，“你畫黑板報總用紅色粉筆，他就把自己的零花錢全買了紅色粉筆，偷偷塞給你班的粉筆盒?！?/p>

我愣住了。那年的粉筆盒總像取之不盡似的，紅色粉筆尤其多，當時以為是學校發的，現在想來，大概是他每天揣幾支過來，塞在講臺下面。

“別說了。”周衍走過來，把杯熱可可放在我面前，“再鬧就把你零食沒收了。”

“我這是幫你追……”趙鵬的話沒說完，就被周衍拉走了。

我看著那杯熱可可，忽然想起高三那次流感，我發燒請假三天，回校后發現粉筆盒里的紅色粉筆上，都貼著小小的便利貼，寫著“多喝水”“按時吃藥”“黑板報我幫你畫了”。

字跡的筆鋒，和周衍現在在劇本上寫的備注，一模一樣。

下半場開本時，周衍的狀態明顯不一樣了。搜證環節，他直奔后窗布景，從窗臺上摸出個道具——支快沒墨的鋼筆，筆帽上刻著個“衍”字。

“這是男主角的鋼筆?！彼e起鋼筆，對著光看，“他總用這支筆，在草稿紙上寫女主角的名字。”

王姐湊過來看：“寫了多少遍？”

“一整本?！彼穆曇艉艹?，“后來草稿本被他燒了，怕被人發現?！?/p>

我忽然想起高三那年的焚紙爐，畢業那天總有人往里面扔本子，火光里飄出張沒燒完的紙，上面寫著“林溪”兩個字，筆畫被描得很深。

投票環節，所有人都指認周衍是“偷窺者”。按流程，他要念最后的獨白，卻合起劇本，看著我，一字一句地說：

“我不是偷窺者，我是個膽小的暗戀者?！?/p>

“我趴在后窗看了三年，看你畫黑板報，看你打瞌睡，看你把我偷偷放進去的橡皮又丟出來?！?/p>

“我知道你喜歡荔枝汽水，知道你對草莓過敏，知道你總在下雨天忘帶傘?！?/p>

“我甚至知道，你在平安夜給我寫了賀卡，卻沒敢署名?！?/p>

他的聲音在房間里回蕩，王姐和趙鵬都沒說話，只有窗外的蟬鳴，像在替我們數那些錯過的時光。

散場后，周衍幫我把道具搬回倉庫。他蹲在地上整理鋼筆時，我忽然說：“高三那年的賀卡，我是故意沒署名的?！?/p>

他猛地抬頭，眼里的光像被點燃的星火。

“我怕你不喜歡我。”我踢著腳邊的紙箱，“也怕……怕你覺得我太主動?！?/p>

“傻瓜。”他站起來，伸手揉了揉我的頭發，“我等那張賀卡等了整整一年。”

倉庫的氣窗透進最后一縷陽光，落在我們緊握的手上。我忽然想起后窗玻璃上的白氣，想起紅色粉筆上的便利貼，想起焚紙爐里沒燒完的名字。

原來有些藏在時光里的秘密，早就透過后窗的縫隙，悄悄說了千萬遍。

離開倉庫時，他突然從口袋里掏出個小本子，塞給我。是本很舊的草稿本，里面寫滿了我的名字，有的清秀，有的潦草，有的被畫成了小火箭。

最后一頁，貼著張沒燒完的紙片，上面是我寫的“周衍”兩個字。

“這是……”

“從焚紙爐里撿的?！彼α诵?，眼里的紅血絲像未干的墨，“撿了十年，終于能親手還給你了?！?/p>

我捏著草稿本，紙頁的邊角已經磨得發毛，卻燙得像團火。晚風吹過巷口，帶著遠處便利店的燈光，我知道，那個趴在后窗的少年，從此不用再躲了。

因為他喜歡的姑娘，終于敢站在他面前，說“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