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清晨的露水還沒干透,我在“時光回溯”的門檻上發現個紙包。拆開一看,是雙新的帆布鞋,白色的,鞋邊繡著小小的火箭圖案——和高三那年我弄丟的那雙,一模一樣。
“周衍!”我沖巷口喊,他果然在早點攤前排隊,聽見聲音就回過頭,手里還舉著兩袋豆漿。
“看到了?”他小跑過來,把豆漿塞給我,“昨天路過鞋店,看見這個,覺得你會喜歡。”
“你怎么知道我喜歡這款?”我捏著鞋帶,指尖觸到鞋舌內側的標簽,和當年那雙一樣,印著個模糊的“衍”字。
“高三那年,你總穿這個牌子。”他撓了撓頭,耳尖有點紅,“有次你在操場崴了腳,鞋跟掉了,我撿起來想還給你,沒敢。”
我忽然想起那個雨天。體育課測八百米,我穿著這雙鞋沖過終點線時,鞋跟突然掉了,整個人摔在跑道上。有人從看臺上沖下來,把我扶到醫務室,轉身又跑了——后來趙曉冉說,那人跑回去找鞋跟,在泥里扒了半天,手指被碎石劃出血。
那天的校醫室,床頭柜上除了碘伏,還放著雙干凈的拖鞋,鞋底貼著張便簽:“別穿破鞋了,對腳不好。”
“那鞋跟呢?”我抬頭看他,陽光穿過他的發梢,在地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扔了。”他踢了踢腳下的石子,“怕你看到想起摔跤的事,不高興。”
我笑出聲,把帆布鞋塞進包里:“晚上開本穿給你看。”
周三的《教室的秘密》加開了夜場,來的都是熟客。周衍看到我穿新鞋時,眼睛亮得像被點燃的燈籠:“挺好看的。”
“那是。”我得意地轉了圈,裙擺掃過他的褲腿,像只遲到了十年的蝴蝶。
劇情推進到“女主角崴腳”的橋段,我假裝摔倒時,他眼疾手快地扶住我,力道大得差點把我抱起來。王姐在旁邊起哄:“周先生,護妻狂魔啊!”
他沒松手,反而低頭在我耳邊說:“別鬧,真摔了該疼了。”
這句話太像高三那年扶我起來的人了。當時他也是這樣,聲音壓得很低,掌心燙得像團火,扶我到樹蔭下就跑了,留我手里捏著塊他掉落的橡皮。
中場休息時,趙鵬神秘兮兮地湊過來:“林老板,給你看個好東西。”
他掏出手機,點開段視頻——是十年前的操場,像素模糊,卻能看清個穿藍校服的男生,蹲在泥里找什么,手指被劃出血也沒察覺。
“這是周衍。”趙鵬放大畫面,“那天你摔了跤,他找了半小時鞋跟,最后在排水溝里摸到的。”
視頻里的周衍,把鞋跟揣進校服口袋,一瘸一拐地往醫務室走,背影倔強得像棵被風吹彎的小草。
我的眼眶突然發燙,周衍端著熱可可過來,正好看到這一幕,伸手就搶趙鵬的手機:“別瞎翻。”
“我這是幫你回憶青春!”趙鵬躲開他的手,“林老板,你是不知道,周衍當年為了給你送雙新鞋,省了半個月午飯錢,天天啃饅頭。”
“趙鵬!”周衍的聲音陡然拔高,耳尖紅得像熟透的櫻桃。
我想起高三那年的儲物柜,有天突然多出雙新帆布鞋,和我弄丟的那雙一模一樣。當時以為是趙曉冉送的,直到后來她跟我說:“我哪有錢買這么貴的鞋?肯定是周衍,他那陣子瘦了好幾斤。”
“鞋我收到了。”我看著周衍,聲音有點抖,“很合腳。”
他愣住了,手里的熱可可差點灑出來:“你……”
“高三那年的那雙,我穿了很久。”我接過他手里的杯子,指尖碰到他的,“后來搬家弄丟了,還難過了好幾天。”
他沒說話,只是看著我,眼里的光比頭頂的吊燈還亮。王姐拍著我的肩:“看看你們倆,早這樣不就好了?”
下半場開本時,周衍明顯心不在焉。抽到“送鞋的少年”角色卡時,他居然念錯了臺詞,把“我幫你修鞋”說成了“我幫你買新鞋”。
“喲,露餡了?”王姐打趣他。
他笑了笑,沒解釋,繼續往下演。到搜證環節,他從“儲物柜”里拿出個鞋盒,里面是雙舊帆布鞋,鞋跟處補著塊棕色的皮子。
“這是男主角給女主角修的鞋。”他舉起鞋,對著光看,“補了三次,最后還是買了雙新的。”
“為什么不直接送新的?”我問。
“怕她不收。”他的聲音很輕,“也怕她知道是我送的,會扔掉。”
我忽然想起高三那年的垃圾桶,有次倒垃圾時,看到雙補好的帆布鞋,鞋跟處的皮子和他手里的這雙,是同一個顏色。當時以為是別人不要的,現在想來,大概是他偷偷放在我儲物柜里,又被我當成垃圾丟了出去。
投票環節,所有人都指認周衍是“送鞋的少年”。他念獨白時,聲音比平時低了些:
“我知道她會扔掉,所以每次送東西,都不敢留名字。”
“我把新鞋塞進她的儲物柜,把熱可可放在她的課桌里,把過敏藥藏在她的書包里。”
“我做了所有能做的事,除了告訴她,我喜歡你。”
他的聲音在房間里回蕩,窗外的雨不知何時下了起來,打在玻璃上,噼啪作響,像在替我們數那些被浪費的時光。
散場后,周衍幫我收拾東西。他蹲在地上擦我腳上的鞋時,我忽然說:“周衍,你當年是不是很恨我?”
“恨你什么?”
“恨我把你的心意都當成垃圾。”
他猛地抬頭,眼里的紅血絲像未干的墨:“從來沒有。”
“我只恨自己,沒早點告訴你。”
倉庫的燈忽明忽暗,照著我們緊握的手。我忽然想起那雙補了三次的帆布鞋,想起熱可可杯底的便簽,想起過敏藥說明書上的熒光筆標記。
原來有些匿名的關心,早就透過時光的縫隙,把愛意說了千萬遍。
離開店門時,他突然從口袋里掏出個小盒子,塞給我。是枚銀戒指,上面刻著個小小的火箭,和我鞋上的圖案一模一樣。
“這是……”
“高三那年想給你的,沒敢。”他的聲音有點抖,“現在,能收下嗎?”
我沒說話,只是把戒指戴在無名指上,大小剛剛好。雨還在下,他撐開傘,把大半都往我這邊傾斜,自己的肩膀濕了一大片。
“周衍,”我抬頭看他,雨水順著他的額發往下滴,“謝謝你,沒放棄我。”
他笑了,伸手把我攬進懷里:“傻瓜,我怎么會放棄你。”
巷口的路燈亮了,照著我們依偎的影子。我知道,從今天起,那些匿名的關心,終于可以署上名字了。
署上他的,也署上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