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的第一場雨,淅淅瀝瀝下了整夜。我在“時光回溯”的倉庫里翻找雨具時,指尖觸到個硬紙筒——是上周從老槐樹洞帶回的新劇本,封面用金粉寫著《桂花與年輪》,邊緣還沾著幾片干枯的槐樹葉。
“找什么呢?”周衍的聲音從倉庫門口傳來,他拎著個紙箱,肩膀上落著些桂花,香氣隨著他的動作漫進(jìn)來,像浸了蜜的風(fēng)。
“雨傘。”我從紙筒里抽出劇本,第一頁夾著片新鮮的桂花,大概是他早上路過公園時撿的,“你身上怎么有桂花味?”
“路過花店,老板娘說新到的桂花干,適合泡水喝。”他把紙箱放在地上,里面是些舊書,封面上印著“南方大學(xué)”的校徽——是他當(dāng)年的課本,“給新本當(dāng)?shù)谰撸悴皇钦f要加個圖書館的場景?”
我蹲下去翻書,指尖觸到本《火箭隊(duì)?wèi)?zhàn)術(shù)分析》,扉頁上有行小字:“2015年9月,在她學(xué)校的圖書館看到的,借回來藏了四年。”
2015年9月,是我大一開學(xué)的日子。那天我在圖書館的體育類書架前找這本書,翻了半天沒找到,后來問管理員,說被人借走了,一直沒還。現(xiàn)在想來,大概是他。
“你怎么知道我要找這本書?”我把書放進(jìn)道具箱,書頁間掉出張圖書館的借閱單,上面的名字被涂掉了,只剩下模糊的“周”字。
“猜的。”他蹲在我旁邊,幫我整理散落的書簽——都是些舊電影票根,有《火箭隊(duì)紀(jì)錄片》的首映,有《小幸運(yùn)》的重映,日期都在我發(fā)朋友圈說想看之后的第二天。
“你總這樣,什么都藏著。”我撿起張《消失的初戀》的票根,是我們第一次一起看的電影,他在背面寫著“她笑了七次,哭了兩次”。
“怕你覺得我刻意。”他把票根夾回書里,動作輕柔得像在對待易碎的珍寶,“也怕你覺得我煩。”
倉庫的氣窗突然“哐當(dāng)”響了一聲,雨點(diǎn)順著縫隙飄進(jìn)來,落在紙箱里的桂花干上,激起細(xì)小的塵埃。我想起大二那年的雨天,我在圖書館門口的桂花樹下避雨,有把黑色的傘悄悄舉到我頭頂,傘柄上刻著個小小的“衍”字——當(dāng)時以為是哪個同學(xué)遺落的,現(xiàn)在想來,大概是他。
“那把傘,你后來找回來了嗎?”我忽然問。
他的動作頓了頓,隨即搖搖頭:“沒找,覺得放在你那里更安全。”
其實(shí)那把傘我一直留著,放在宿舍的衣柜頂層,直到畢業(yè)搬家時才弄丟。傘面上的桂花圖案被雨水泡得發(fā)皺,卻總在陰雨天時,散發(fā)出淡淡的香氣,像他藏在時光里的溫柔。
中午在巷口的面館吃飯,老板娘端上兩碗牛肉面時,指著周衍說:“小伙子,你上次落在這里的素描本,我給你收起來了。”
他的眼里閃過一絲慌亂,接過老板娘遞來的素描本時,耳尖紅得像熟透的櫻桃。我湊過去看,里面畫的全是這家面館的場景:有我埋頭吃面的樣子,有老板娘擦桌子的背影,有巷口的梧桐樹在不同季節(jié)的樣子……最后一頁畫的是窗臺,上面擺著個小小的玻璃罐,里面插著支桂花枝,旁邊寫著“等她來”。
“畫得真好。”我把素描本還給他,指尖觸到封面的褶皺——邊角被反復(fù)摩挲過,像是在無數(shù)個等待的午后,被他捏在手里消磨時光。
“等你的時候畫的。”他把素描本放進(jìn)包里,聲音低得像怕被風(fēng)吹走,“有次你說要晚點(diǎn)來,我從下午等到打烊,老板娘給我泡了三杯桂花茶。”
老板娘在旁邊笑著接話:“可不是嘛,那孩子就坐在窗邊,看著巷口的方向,桂花茶涼了又續(xù),續(xù)了又涼,眼睛都沒離開過門口。”
我的眼眶突然發(fā)燙,周衍在桌下悄悄握住我的手,掌心的溫度燙得像團(tuán)火。窗外的雨還在下,敲打著玻璃,像在替我們數(shù)那些被時光掩埋的瞬間。
下午布置圖書館場景時,周衍在書架的最高層擺了個玻璃罐,里面裝著桂花干和半塊草莓橡皮。“這是關(guān)鍵線索。”他站在梯子上,聲音從高處傳來,帶著點(diǎn)不易察覺的顫抖,“男主角總在這里藏東西,等女主角發(fā)現(xiàn)。”
“藏了十年?”我扶著梯子,仰頭看他——陽光透過圖書館布景的窗戶照在他身上,連帽衫的絨毛被染成金色,像高三那年趴在后窗的他。
“嗯。”他低頭看我,眼里的光比陽光還亮,“因?yàn)樗溃傆幸惶欤龝业降摹!?/p>
趙曉冉抱著道具進(jìn)來時,正好撞見這一幕,立刻掏出手機(jī)拍照:“嘖嘖嘖,這狗糧撒的,連道具都在秀恩愛。”
周衍從梯子上跳下來,動作快得差點(diǎn)崴到腳,我伸手扶住他,指尖觸到他口袋里的硬物——是枚戒指盒,形狀和他送我的那枚一模一樣。
“藏什么呢?”我故意逗他,手在他口袋外輕輕拍了拍。
“沒什么。”他捉住我的手,往我掌心塞了顆桂花糖,甜味在舌尖化開時,他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等新本開完,帶你去個地方。”
傍晚的雨停了,夕陽把云層染成橘紅色。周衍幫我把最后一箱道具搬進(jìn)倉庫時,忽然指著窗臺說:“那里可以擺盆桂花。”
窗臺上確實(shí)空著,積著層薄灰。我想起他素描本里的畫,那家面館的窗臺上,也擺著盆桂花,旁邊寫著“等她來的時候,花香會告訴她”。
“明天去買。”我擦掉窗臺上的灰,指尖觸到塊凸起的地方,像是用刻刀劃過的痕跡——湊近了看,是個小小的火箭圖案,和他畫在汽水罐上的一模一樣。
“這是你刻的?”
“上周來整理倉庫時,”他的聲音有點(diǎn)悶,“怕你找不到我,留個記號。”
我忽然想起這些年在各處看到的小記號:教室后窗的白氣,巷口磚頭上的粉筆印,圖書館傘柄上的刻字,還有此刻窗臺上的火箭……原來他一直用自己的方式,在我走過的路上留下標(biāo)記,像在說“我在這里,別害怕”。
鎖店門時,周衍從包里掏出個小小的玻璃罐,里面裝著新鮮的桂花,遞給我:“放在床頭,助眠。”
“你怎么知道我最近失眠?”
“看你黑眼圈重了。”他幫我把圍巾系好,指尖在我耳后輕輕蹭過,帶著桂花的香氣,“高三那年你也總失眠,我就在你儲物柜里放了片薰衣草,不知道你聞到?jīng)]。”
我想起高三那年的春天,儲物柜里總飄著淡淡的薰衣草香,當(dāng)時以為是哪個女生的香水灑了,現(xiàn)在想來,大概是他。那些在深夜里彌漫的香氣,像他藏在黑暗中的守護(hù),雖沉默,卻從未離開。
走在巷口時,晚風(fēng)帶著桂花的香氣撲面而來。周衍牽著我的手,腳步放慢了些,像在享受這難得的寧靜。路過那家花店時,老板娘探出頭說:“周先生,你訂的桂花盆栽好了,明天來拿?”
“好。”他笑著點(diǎn)頭,轉(zhuǎn)頭看我時,眼里的光像揉碎的星辰,“給你的窗臺。”
我的心像被什么東西填滿了,暖暖的,像揣了罐熱桂花茶。我知道,那個總在角落里藏桂花的少年,終于不用再躲了。
因?yàn)樗矚g的姑娘,正牽著他的手,走在灑滿桂花香氣的巷口,眼里的光,比初見時還要亮。而那些藏在時光里的桂花,不是結(jié)束,是開始。是我們用十年的等待,換來的,最芬芳的開始。
夜色漸深,巷口的路燈次第亮起,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像兩段終于交匯的年輪。我握緊他的手,掌心的桂花糖還在慢慢融化,甜意順著血脈漫到心底,像這個秋天,也像往后的無數(shù)個秋天,溫柔而綿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