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衍出院那天，陽光好得不像話。我去醫院接他，剛走到住院部樓下，就看見他背著雙肩包站在梧桐樹下，穿著件淺灰色連帽衫，手里捏著本素描本，像極了高三那年放學的樣子。

“等很久了？”我走過去，幫他調整背包帶——帶子有點松，大概是住院時瘦了。

“剛下來。”他把素描本遞給我，“給你的。”

最新一頁畫的是醫院的走廊，盡頭有個扎馬尾的女生，手里拎著個果籃，旁邊寫著：“她來接我了，像道光。”

畫里女生的發圈上，掉了一半的塑料花瓣被陽光照得透亮，像顆小小的鉆石。

“畫得真好。”我把素描本放進包里，指尖觸到個硬東西——是昨天從倉庫找到的那把生銹的鑰匙，正好能打開他藏時光膠囊的鐵盒。

“今天去老槐樹那里？”他的聲音帶著期待，像個即將去春游的孩子。

“去。”

坐上去高中的公交車時，周衍靠窗坐著，手指在玻璃上畫著圈。陽光透過玻璃照在他臉上，睫毛投下的陰影隨著公交車的顛簸輕輕晃動，像高三那年我們一起去參加模考，他也是這樣，一路沒說話，卻總在我轉頭時，迅速移開視線。

“那時候你總看窗外，在想什么？”我忽然問。

“在想，考完試要跟你表白。”他笑了笑，眼角的細紋里盛著陽光，“結果每次都沒敢。”

我想起模考結束那天，他確實在操場等了很久，手里捏著個信封，直到我被趙曉冉拉走，他都沒敢上前。后來趙曉冉說，那天晚上他在操場的老槐樹下站了半宿，信封被露水打濕了大半。

公交車到站時，校門口的保安攔住我們：“同學，現在不讓進。”

“我們是往屆畢業生，來看看老槐樹。”周衍掏出身份證，照片上的他還帶著點嬰兒肥，眼神卻和現在一樣亮。

保安看了看我們，笑著放行：“去吧，老槐樹可是你們這屆的念想。”

走進校門，熟悉的紅磚教學樓映入眼簾。操場的塑膠跑道換了新的，顏色鮮亮得晃眼，只有操場盡頭的老槐樹，還保持著十年前的樣子，枝繁葉茂，像把撐開的巨傘。

“就在那兒。”周衍指著老槐樹粗壯的樹干，樹干上有個明顯的樹洞，被藤蔓半掩著，“時光膠囊就是藏在這兒的。”

我們走過去，他撥開藤蔓，樹洞深處果然有個鐵盒，和我在倉庫找到的那個一模一樣，只是銹得更厲害。

“你怎么知道還在？”我蹲下來，看著樹洞里的鐵盒。

“每年都來看看。”他的聲音有點悶，“去年來的時候，發現藤蔓長了很多，怕你找不到，特意修剪了。”

我的心臟猛地一縮。原來他這些年，一直沒忘記這個藏在樹洞里的約定。

周衍把鐵盒從樹洞里拿出來，上面的鎖已經銹死了。他從背包里掏出把小刀，一點點撬開，動作熟練得像做過千百遍。

“這里面有什么？”我湊過去看，鐵盒里鋪著的藍白條紋校服布料已經快爛了，卻還能聞到淡淡的皂角香。

“和你倉庫里那個差不多。”他笑著說，“多了樣東西。”

他從鐵盒底部摸出個小小的玻璃瓶，里面裝著些褐色的粉末，瓶身上貼著張泛黃的便簽：“2014年6月9日，她扔掉的情書灰燼。”

我的眼眶突然發燙。高三那年的焚紙爐，他果然撿了沒燒完的紙片，還把灰燼都收了起來。

“你是不是傻？”我笑著捶他胳膊，眼淚卻掉了下來，“一把灰而已，還藏了十年。”

“是你的字跡。”他把玻璃瓶放回鐵盒，聲音很輕，“哪怕燒成灰，我也想留著。”

老槐樹上的蟬鳴突然響了起來，像在替我們數那些錯過的時光。周衍靠在樹干上，翻看著鐵盒里的東西，忽然說：“其實我知道你改志愿那天，躲在教務處門口哭了。”

“你怎么知道？”

“我去改志愿時，看到你蹲在墻角，肩膀一抽一抽的。”他的聲音有點啞，“當時想過去給你遞紙巾，又怕你覺得我煩。”

我想起那天的情景。李曼跑來說周衍報了北方的大學，我手里的志愿表被攥得皺巴巴的，眼淚掉在“南方大學”四個字上，暈開了墨跡。原來他當時就在不遠處，看著我哭，卻沒敢上前。

“那時候你要是過來，我可能就跟你走了。”我擦掉眼淚，語氣里帶著點嗔怪。

“現在也不晚。”他伸手握住我的手，掌心的溫度燙得像團火，“我們可以重新報一次志愿，這次報同一所。”

“幼稚。”我笑著說，心里卻甜得像灌了蜜。

中午在學校附近的面館吃飯，還是高三常去的那家。老板娘看到我們，笑著說：“你們倆還在一起呢？當年總坐靠窗的位置，男生總給女生挑香菜。”

“阿姨還記得我們？”

“怎么不記得。”老板娘端上兩碗牛肉面，“男生每次來都點兩份，說怕女生吃不飽。有次女生沒來，他就坐在那兒等了一下午，面都涼透了。”

周衍的耳尖紅了，低頭去吃面，沒說話。我想起高三那年的下雨天，我發燒請假，趙曉冉說周衍在面館坐了一下午，手里捏著把傘，說等我來一起吃。

原來有些等待，早就藏在日復一日的習慣里，像這碗牛肉面，熱了又涼，涼了又熱，卻始終在那里。

吃完飯，我們在操場散步。周衍指著跑道上的一道白線：“這里是你當年摔破鞋跟的地方。”又指著看臺上的一個位置：“這里是我看你跑步的地方。”最后指著角落的垃圾桶：“這里是你扔我情書的地方。”

“能不能說點好的？”我笑著捶他胳膊。

“都是好的。”他停下腳步，轉身看著我，眼里的光比陽光還亮，“因為有你，所以都是好的。”

離開學校時，夕陽正染紅天邊。周衍在老槐樹下埋了個新的鐵盒，里面放著我們的合照、兩本《余生請多指教》的劇本，還有枚銀戒指——和他送我的那枚一模一樣，只是上面刻著“周衍&林溪”。

“十年后再來挖？”我問。

“不用等十年。”他把鑰匙遞給我，“下次吵架了，就來這兒看看，想想我們藏在這里的約定。”

“誰要跟你吵架。”我把鑰匙放進包里，指尖觸到素描本的邊角，那里夾著張便利貼，是他的字跡：“老槐樹下的約定，不是結束，是開始。”

坐公交車回去時，周衍靠在我肩上睡著了。他的呼吸很輕，像片羽毛落在心上。我翻開他的素描本，最后一頁寫著：“我花了十年，從老槐樹下走到她身邊，以后的每一個十年，我都會牽著她的手，再也不放開。”

車窗外的風景緩緩向后退去，像段被拉長的時光。我知道，那個在老槐樹下藏情書的少年，終于不用再躲了。

因為他喜歡的姑娘，正靠在他肩上，手里握著那把能打開時光膠囊的鑰匙，眼里的光，比初見時還要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