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李木眼前一黑,心里把胡磊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一遍。兩人像被拎住后頸皮的貓,垂頭喪氣地趿拉著鞋,被老馬像提溜小雞崽似的揪著耳朵,一路拖到了宿舍樓門口那片被正午毒辣太陽烤得滾燙的水泥地上。
“站直了,好好曬曬你們那過剩的精力!”老馬丟下話,背著手氣哼哼地走了。
九月的太陽仍像個巨大的火爐懸在頭頂,無情地炙烤著大地。水泥地蒸騰起肉眼可見的熱浪,燙得腳底板生疼。汗水像小溪一樣順著額頭、鬢角往下淌,流進眼睛里,又澀又疼。
李木抹了把臉,汗水混著灰土,在臉上劃出一道道黑印子。他狠狠瞪了一眼旁邊同樣汗流浹背、卻瞇縫著眼、身體微微搖晃,仿佛站著也能睡著的胡磊,恨不得一腳把他踹進旁邊的臭水溝。
比起悶熱得像蒸籠、彌漫著濃郁腳臭和汗餿味的宿舍,這外面雖然曬得人發暈,但空氣好歹是流動的,帶著點山野間草木的氣息。
李木大口喘著氣,試圖驅散胸腔里的憋悶和那份被當眾揪出來的羞恥感。
不知過了多久,老馬的皮鞋聲再次響起。他踱到兩人面前,背著手,目光如炬:“還想不想睡覺了?”
“想!”兩人異口同聲回道。
“還說不說話了?”
“不說了!”
“滾回去好好給我睡覺!”老馬大手一揮,像趕蒼蠅一般。
兩人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沖回宿舍,抓起用舊作業本折成的簡陋紙扇,對著自己汗濕的脖頸和胸膛就是一頓猛扇,呼呼的風聲里帶著紙頁的嘩啦聲。
胡磊張了張嘴,似乎還想說什么,但對上李木那雙噴火的眼睛,嚇得脖子一縮,趕緊拉過薄薄的床單蓋住自己圓滾滾的肚皮,緊緊閉上了嘴。
李木靠在冰涼的墻壁上,用力扇著扇子,試圖驅散身上的燥熱和心頭的煩悶??梢婚]上眼睛,那個穿著藍裙子、帶著淺淺酒窩的身影就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來。
她的微笑,她低頭時露出的白皙脖頸,她走路時裙擺晃動的弧度……像是有魔力一樣,牢牢攫住了他的心神。
想到她那雙雖然舊但干干凈凈的帆布鞋,再低頭看看自己腳上這雙洗得發灰、大拇指處快要頂破的千層底布鞋,一股難以言喻的自卑和煩躁涌上心頭。差距,天壤之別的差距。
下午的語文課,李木坐在周沫的正后方。初秋的微風從敞開的窗戶溜進來,帶著窗外梧桐樹葉的清新氣息,也帶來了前排少女發絲間若有若無的淡淡茉莉花香。
那香氣絲絲縷縷,鉆進李木的鼻子,鉆進他的腦子,攪得他心神不寧,課本上的方塊字像一群爬來爬去的螞蟻,完全看不進去。
“李木!李木……”語文老師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明顯的不悅。
李木猛地一個激靈,茫然地抬起頭:“?。苦拧牛俊?/p>
“嗯什么嗯?我讓你朗讀第三自然段,魂兒丟哪兒去了?”老師氣得把教鞭在講臺上敲得啪啪響。
教室里響起一片壓抑的嗤笑聲。李木的臉瞬間漲得通紅,手忙腳亂地翻書,卻怎么也找不到第三自然段在哪里。
“出去!站門口清醒清醒!”老師毫不留情地一指門外。
李木臊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低著頭,在胡磊幸災樂禍的目光和其他同學或同情或嘲弄的注視下,灰溜溜地挪到了教室門口。
站在空蕩蕩的走廊上,午后的陽光斜射進來,把他孤零零的影子拉得老長。教室里傳來老師清晰的講課聲和同學們齊聲朗讀的嗡嗡聲,更顯得他像個被世界遺棄的傻瓜。
這位置太顯眼了,路過的其他班學生都好奇地朝他張望。李木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比中午罰站時被太陽曬著還難受。一股無名邪火“噌”地竄上心頭,燒得他渾身難受。
他煩躁地扭動著身體,想找個不那么顯眼的角度。目光瞥見旁邊的窗臺,一個念頭冒了出來:坐窗臺上總比傻站著強吧?他雙手撐住窗臺,腳下一用力就想往上躥。
哐當——!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
李木只感覺頭頂一陣劇痛,眼前金星亂冒,緊接著是稀里嘩啦玻璃碎裂的刺耳聲音!屁股下面猛地一空,他整個人以一種極其滑稽的姿勢,上半身栽進了教室窗戶里,屁股卻卡在了窗框上,兩條腿還在窗外徒勞地亂蹬。
教室里,讀書聲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卡在窗戶上、狼狽不堪的李木,以及他身后滿地狼藉的碎玻璃渣,在陽光下閃著危險而刺眼的光。
語文老師的臉先是驚愕得扭曲,隨即變成了暴怒的醬紫色。她幾步沖過來,指著李木,手指都在哆嗦:“你…你…你個小兔崽子!你…你要翻天??!”
“老…老師…我…”李木卡在那里,上不去下不來,又羞又急,話都說不利索了。
“胡磊!還愣著干什么?把他給我弄下來!”老師氣急敗壞地吼道。
胡磊這才如夢初醒,趕緊和其他兩個男生七手八腳地把李木從窗戶框里“拔”了出來。萬幸,除了額頭被玻璃碴子劃破一道小口子,滲了點血絲,屁股被窗框硌得生疼,倒沒受什么大傷。
很快,學校的維修工老張頭罵罵咧咧地拎著工具來了。他一邊熟練地清理碎玻璃,量尺寸,換新玻璃,一邊用濃重的本地腔不停地數落:“你個敗家玩意兒!知道這玻璃多錢一塊不?好好的玻璃招你惹你了?現在的娃,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
那哐哐當當的敲打聲和毫不留情的數落,像小錘子一樣砸在李木心上,讓他恨不得原地消失。他知道,麻煩大了。
果然,玻璃換好,老張頭前腳剛走,后腳李木就被語文老師拎著耳朵,一路提到了班主任老馬的辦公室。
老馬坐在辦公桌后,臉色黑得像鍋底。聽完語文老師添油加醋的控訴,他盯著垂頭喪氣站在面前的李木,沉默了足有一分鐘。辦公室里只有老式掛鐘“滴答滴答”的走時聲,每一下都敲在李木緊繃的神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