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喬瀟腦中冒出兩個字:晦氣。
她聞聲皺著眉頭看去,卻見裴瑾軒沉著一張臉,目光里閃爍著晦暗不定的眼色。
“有事兒么?”陸喬瀟語氣有些不耐煩。
她今日打扮得格外嬌艷,在悠悠的春日里,顯得明艷動人,。
一雙水波瀲滟的眸子,即使是嗔,也別有一番美人情趣。
以前陸喬瀟經常去跑馬,騎完馬回來,渾身汗涔涔的,一點沒有姑娘家文靜的樣子。
要么就是粗布衫的打扮,要么就是包了層鐵甲在外頭,平時穿著更是素凈低調。
他從前哪里見過她這幅模樣?
裴瑾軒深吸一口氣,眼神愈發的晦暗,啞著嗓子開口:“瀟瀟,今天你這樣高調,當著所有人的面打秀珠一巴掌,旁人只會議論你不知禮數。”
話才出口,裴瑾軒看見陸喬瀟愈發不耐的神色,頓時有些后悔。
他分明想說些軟話,告訴她,從前他漠視她的付出,是他不對。
可是話到嘴邊,愣是變成了硬心腸的責怪之語。
“別叫我瀟瀟,怪親近的,裴二公子,如今我們已經沒有關系了,男未婚女未嫁,還是保持距離的好。”
陸喬瀟撇撇嘴,不禁心道:人還真是賤骨頭。
上輩子她對他掏心掏肺,將一顆熾熱的真心都捧出來給他看了。
他不也還是薄涼無情,視她的真心為糞土,轉而投向林妙芙的懷抱么?
任由那些府中的賤奴欺她辱她,也沒見他對問候自己一句:“少夫人如何了?”
裴瑾軒聽到她這話,眼睛奇異地閃爍了一下。
她方才是在同他撒嬌?
他就知道,她還是在賭氣。
氣他不將她放在心上。
果然,那么熾烈的喜歡,不會頃刻間便煙消云散的。
“好,那我便叫你喬瀟吧。”裴瑾軒聲音都輕快了幾分。
“喬瀟,從前的確是我做的不夠好,裴陸兩家結親這事我考慮過了,我們二人知根知底,又認識多年,沒有比你,更好的主母人選了。”
此刻岸邊的竹林里,半掩著一月白色錦繡長袍的男子,身旁還跟了個身著墨色勁裝的小跟班。
“公子,這裴家二公子還真是不要臉,京城誰人不知,他曾放話出去,覺得陸家小姐是個甩都甩不開的牛皮糖。”
“現在又在這求復合,真不知道他哪里來的這么多戲!”
阿遙感受到死亡的寂靜,他悄悄瞥了一眼沈昱珩。
此刻,那面若冠玉的臉上悄然爬了一抹春紅,眼里泛著寒光,直勾勾盯著岸邊的那二人,眉頭蹙緊,倒像是緊張了。
堂堂丞相大人竟干出藏在竹林里聽墻角的事,能不羞恥么?
阿遙立刻懂了他家公子的意圖。
陸喬瀟抬手揉了揉眉心,和這個狗東西怎么就說不通呢?
他倒是懂理解的。
方才她哪句話能讓他誤會了,她還愿意與他重修舊好?
“裴瑾軒,你聽清楚了。”陸喬瀟一字一頓地道:“我現在,對你,沒有一點感覺。”
“結親的事,這輩子都別想了。”
“還有,不是你要不要選擇我做主母,而是我陸喬瀟愿不愿意選擇你做夫君。”
竹林里的人藏在袖口的拳頭攥緊了,一顆心砰砰砰跳得極為厲害。
就是在朝堂上舌戰群儒,也從未讓他這樣緊張過。
沈昱珩屏住了呼吸,只聽見那人一字一頓道:“現在你知道了,我陸喬瀟,有比你裴瑾軒更好的夫君人選。”
沈昱珩袖中的拳頭才微微松懈了些,聽了這話,手指又忍不住蜷起來,指尖掐進肉里。
他能感受到一顆心砰砰砰跳得厲害。
“那人是誰?怎么可能,我不信!”裴瑾軒踉蹌著后退了兩步,明明他生辰那日,她還親手繡荷包送了他!
陸喬瀟冷笑:“信不信由你,反正不是你裴瑾軒!”
“那人到底是誰?”裴瑾軒目光晦暗,聲音里有些苦澀。
陸喬瀟皺著眉頭想了一會。
若是她給不出個具體的名字,恐怕這個狗東西還會繼續糾纏她。
若是要說誰能鎮得住裴瑾軒,她倒是想到了一個很好的人選。
她沉吟片刻,認真地開口:“沈昱珩。”
丞相大人光風霽月,應該不會在意她借用了一把他的名諱吧。
上輩子,她名聲差成那樣,沈丞相尚且會顧念她陸家姐弟二人年輕早逝,要來墳頭給她上香。
這一世,只是拿丞相大人的名諱做一下鎮宅的擋箭牌而已。
以免再有討厭鬼上門來打擾。
裴瑾軒瞪大了眼:“怎么可能?你何時與沈丞相有的牽扯?”
“怎么不可能,這世間哪名女子不欽慕丞相大人。”
“大人清風霽月,謙謙君子,為百姓計,為蒼生計,年紀輕輕便入翰林升內閣,這天下,還有誰比他更值得欽慕嗎?”
陸喬瀟瞥見裴瑾軒那眼中的失落,心中突然生出一種前所未有的快意。
裴瑾軒這個人自詡清高,有時候卻眼高手低,自以為中了個探花郎,從此仕途便是一片坦途。
實際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以沈昱珩被傳得神乎其神的經歷,就足夠讓他自慚形穢,失落好長一段時間了。
“行了,我既已同你說過了,你便從此死心吧。”陸喬瀟轉過身去不耐地擺手。
“陸喬瀟,沈昱珩那樣的人——你得不到他的!他心里只裝得下天下。”裴瑾軒有些聲嘶力竭地開口。
陸喬瀟腳步一頓,她側目看過來,聲音微涼:“有時候,心悅一個人并非一定要得到,仰望他,成全他,未嘗不好。”
她腦海中忽而晃過在青秀山自己的墓碑前,那道有些忙碌的身影。
他撣去碑文上的落灰,又用鋤頭揮去墳頭前的雜草,還擺上了一碗清酒,望她的靈魂能得到安寧。
沈昱珩那樣一個人,能在朝堂中叱咤風云,肩挑時政推行重擔。
也能看得到尋常百姓的孤苦,并且為他們的漫漫長夜點一盞清燈。
從前江南貪腐現象嚴重,百姓叫苦不迭時,是他鐵血手腕孤身奏請圣上,派他親自前往地方,嚴查官員貪墨、占據百姓田畝的現象。
最后那一輪巡查,將江南地區一半以上的官僚抓進了大理寺巡查。
如此堅守,如此執著,令人嘆服。
對她陸家姐弟亦是如此。
已識乾坤大,猶憐草木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