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護儀的滴答聲在病房里織成一張密網,林淺墨坐在床邊,看著溫禮州沉睡的臉。他的睫毛很長,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陰影,鼻梁上還留著手術后的細小疤痕。這張臉,她在無數個深夜里想過,有時清晰得能數清他眉骨上的那顆小痣,有時又模糊得像隔了層霧。
“禮州,”她輕聲開口,聲音低得怕驚擾了他,“你還記得嗎?我們第一次在圖書館遇見,你蹲在書架前找一本舊版的《天體演化論》,我手里正好拿著最后一本。你抬頭看我的時候,陽光從窗戶斜照進來,把你頭發染成了金棕色。”
他的手指動了動,像是在夢里有了回應。林淺墨握住那只手,掌心的溫度比昨天暖了些。醫生說他恢復得很好,再過幾天就能轉出ICU,可她心里那股不安,卻像藤蔓一樣瘋長。
溫晴被關押在看守所,卻沒消停。昨天律師來傳話,說她在里面絕食,嘴里反復念叨著“林淺墨必須死”,還說要見溫禮州最后一面,否則就咬舌自盡。
“不能讓他們見面?!绷譁\墨對溫父說這話時,指尖在茶杯沿上掐出了紅痕,“她現在已經瘋了,見了面只會刺激禮州?!?/p>
溫父嘆了口氣,鬢角的白發似乎又多了些:“是我沒教好她。這些年,總覺得她是女孩,多疼著點沒錯,沒想到……”他沒再說下去,只是拍了拍林淺墨的肩膀,“淺墨,委屈你了。”
林淺墨搖搖頭,沒說話。委屈算什么?五年前在東南亞的碼頭,她抱著剛滿周歲的孩子,看著溫晴派來的人砸碎最后一部能聯系上溫禮州的手機時,就已經把“委屈”這兩個字嚼碎咽了。
下午,張媽提著保溫桶來病房,胳膊上的繃帶還沒拆。“我燉了鴿子湯,補氣血的?!崩先税褱惯M碗里,渾濁的眼睛里藏著擔憂,“淺墨啊,晴小姐那邊……你還是多提防著點。我在溫家三十年,知道她那性子,認定的事,八頭牛都拉不回來?!?/p>
林淺墨接過湯碗,熱氣模糊了視線:“我知道,張媽。等禮州好起來,我就帶他走,走得遠遠的,再也不回這座城市。”
“那孩子呢?”張媽突然問,“你總不能一直把他放在國外吧?禮州他……有權知道?!?/p>
提到孩子,林淺墨的喉結動了動。那是她的軟肋,也是她的鎧甲。這五年,她在異國他鄉打三份工,把孩子養得虎頭虎腦,會奶聲奶氣地喊“媽媽”,會拿著蠟筆畫歪歪扭扭的星星——那是她教他畫的,說爸爸最喜歡看星星。
“等他再大點,我會告訴他們父子相認的?!彼p聲說,像是在對張媽保證,又像是在說服自己。
傍晚時分,溫禮州醒了。他睜開眼的第一句話就是“淺墨”,聲音沙啞得幾乎聽不清。林淺墨撲過去握住他的手,眼淚突然就掉了下來:“我在,我在這兒?!?/p>
“別離開……”他攥著她的手,力氣大得驚人,“別再走了。”
“不走了,再也不走了?!彼涯樎裨谒氖直成希瑴I水浸濕了紗布,“我就在這兒陪著你,等你好起來,我們一起去看星星?!?/p>
他虛弱地笑了笑,眼睛又閉上了,卻沒松開她的手。林淺墨坐在床邊,看著他重新陷入沉睡,心里那股不安卻越來越強烈。她總覺得,溫晴不會就這么算了。
果然,第二天清晨,醫院的保安敲響了病房門?!傲中〗?,外面有位自稱是溫先生遠房表妹的人,說有急事要見您,就在樓下大廳?!?/p>
林淺墨皺眉。溫家的親戚她大多認識,從沒聽過有什么遠房表妹?!八惺裁疵??”
“說叫蘇曼?!北0策f過來一張名片,上面只有一個名字和一串電話號碼,“她說您見了她,就知道是什么事了,還說……關乎溫先生的安危。”
林淺墨捏著那張薄薄的紙片,指尖冰涼。她看向病床上的溫禮州,他還在睡,呼吸平穩。張媽今天回家拿東西了,病房里只有他們兩個人。
“我去去就回。”她替溫禮州掖了掖被角,在他額頭印下一個輕吻,“等我回來?!?/p>
樓下大廳空蕩蕩的,只有一個穿紅色連衣裙的女人坐在角落的椅子上,背對著門口。林淺墨走過去,剛要開口,那女人突然轉過身來——臉上戴著個猙獰的面具,手里舉著把閃著寒光的水果刀。
是溫晴!她怎么會在這里?
“驚喜嗎?”溫晴的聲音透過面具傳出來,帶著扭曲的笑意,“我就知道你會來。林淺墨,你總是這么蠢,永遠學不會對我設防?!?/p>
林淺墨后退一步,手悄悄摸向口袋里的手機:“你是怎么從看守所出來的?”
“拜你所賜啊?!睖厍缫徊讲奖平都鈱χ男乜?,“我告訴警察,我有你當年‘偷走’溫家祖傳玉佩的證據,他們就帶我來指認現場了。你看,只要我想,總能找到機會靠近你?!?/p>
周圍的護士和病人察覺到不對勁,開始尖叫著往后退。保安往這邊跑,卻被溫晴帶來的兩個男人攔住了——那是她早就買通的亡命之徒。
“別過來!”溫晴嘶吼著,刀又往前遞了遞,離林淺墨的胸口只有幾厘米,“林淺墨,你不是想知道五年前我為什么非要趕你走嗎?”
她的面具突然掉了下來,露出一張布滿傷痕的臉——那是昨天在看守所撞墻留下的,血痂混著淚水,看著格外瘆人?!耙驗槟悴慌?!你憑什么擁有他全部的愛?憑什么讓他為了你跟家里決裂?我是他妹妹!從小一起長大的妹妹!我比你更懂他,更該留在他身邊!”
“你那不是愛,是偏執?!绷譁\墨的聲音很穩,盡管心跳得像要炸開,“溫晴,放下刀吧,這樣下去,你只會毀了你自己?!?/p>
“毀了我自己?”溫晴笑了,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我早就被你毀了!從你出現的那天起,他的眼里就再也沒有我了!他會為了你跟我吵架,會為了你偷偷攢錢,會為了你……連命都不要!”
她突然看向林淺墨的身后,眼睛猛地睜大:“哥!你看!是她逼我的!是她非要跟我搶你!”
林淺墨下意識回頭——溫禮州穿著病號服,臉色慘白地站在不遠處,被護士攙扶著,眼睛里滿是震驚和痛苦。
就是現在!
溫晴眼中閃過一絲狠戾,握著刀的手猛地往前一送!
“淺墨!”溫禮州嘶吼著撲過來,卻被那兩個男人死死按住。
林淺墨只覺得胸口一陣劇痛,像被燒紅的烙鐵燙過。她低頭看著插進胸口的刀,鮮血順著刀刃往下流,染紅了白色的襯衫,像一朵驟然綻放的紅玫瑰。
“禮州……”她想抬手摸摸他的臉,手臂卻重得抬不起來,“孩子……叫星辰……”
意識模糊的最后一刻,她看到溫禮州掙脫了束縛,瘋了一樣朝她跑來,眼里的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而溫晴被隨后趕來的警察按在地上,還在尖叫:“是她活該!誰讓她搶我的東西!”
消毒水的味道越來越濃,林淺墨覺得自己像一片羽毛,慢慢飄了起來。她好像看到了五年前的海邊,溫禮州抱著她,說要給她摘天上的星星;看到了異國他鄉的出租屋里,兒子舉著畫滿星星的紙,喊著“爸爸”。
原來,有些告別,真的來得這么猝不及防。
三天后,溫家收到了一份死亡證明。林淺墨,女,28歲,因心臟破裂搶救無效死亡。
溫禮州把自己關在病房里,手里攥著那張薄薄的紙,反復摩挲著上面的名字,直到指尖磨出了血。窗外的陽光很好,可他覺得,整個世界都變成了黑白色。
他不知道的是,在城市另一端的私人診所里,一個渾身纏滿繃帶的女人躺在病床上,監護儀的曲線平穩地跳動著。醫生摘下口罩,對旁邊的男人說:“手術很成功,就是這張臉,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男人——是林淺墨在國外認識的華裔醫生,也是她唯一能信任的人——點了點頭,聲音低沉:“按我們之前說好的做,名字、身份、過去……全都換掉?!?/p>
繃帶下,女人的手指動了動,指尖沾著未干的血跡,那是從死亡證明上蹭來的。
林淺墨死了。
從今天起,活著的是“沈星”。
一個為了復仇,甘愿換掉整張臉,鉆進地獄的人。
她會回去,回到溫禮州身邊。用一張陌生的臉,一顆冰冷的心,一點點撕開那些溫情脈脈的假象,讓所有虧欠她的人,都付出代價。
診所窗外的梧桐葉被風吹得沙沙響,像極了五年前那個夜晚,溫禮州在她耳邊說的那句“等我”。
沈星閉上眼,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
等我。
這次換我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