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總帶著三分纏綿,打濕了江南的青石板路。沈清辭撐著油紙傘走過畫舫碼頭時,忽聞船頭傳來一陣琵琶聲,調子是她幼年學過的《折柳》,只是指尖帶了些刻意藏起的澀意。
她頓住腳步抬頭,看見艙內坐著個青衫男子,正垂首調試琴弦。那人側臉清瘦,鬢角沾著雨珠,倒讓她想起十年前鄰家那個總愛偷藏她畫稿的少年。
“姑娘可是也懂些樂理?”男子忽然抬眼,目光撞進她慌亂垂下的眼簾。
沈清辭捏緊了傘柄,傘骨上的雕花硌著掌心——那是當年她送他的生辰禮,被他磨得光滑溫潤。
“不過是幼時聽得多了。”她聲音輕得像雨絲,卻見他指尖一顫,斷了半拍的音。
船檐滴落的水珠濺在青石板上,暈開一小片濕痕。他忽然笑了,從袖中取出個泛黃的紙卷:“那這個,姑娘或許也眼熟?”
展開的宣紙上,是個歪歪扭扭的小丫頭,扎著雙丫髻,手里攥著支畫筆。旁邊題著行稚氣的字:“贈清辭,待我學成歸來。”
雨不知何時停了,檐角還掛著水珠,映得天邊透出點微光。沈清辭望著他鬢角新添的幾縷銀絲,忽然想起那年杏花微雨,少年背著行囊站在渡口,說要去京城學琴,回來為她彈一輩子《折柳》。
“沈郎...”她咬著唇,淚珠卻先一步滾落在油紙傘上,“你這琴,彈得不如當年偷學的那半首。”
他伸手接過她的傘,指腹擦過她臉頰的淚痕,聲音里帶著哽咽的笑意:“那是因為,少了聽琴的人。”
船尾的燈籠被風吹得輕輕搖晃,映著兩人交握的手。遠處傳來賣花人的吆喝,帶著新摘的杏花香,混著雨后的潮氣,漫了滿巷。
沈清辭望著他展開的畫紙,指尖不自覺撫過紙緣的褶皺。那是她十三歲生辰時畫的,被他搶去藏在書箱里,臨行前竟忘了討要。
“這畫...”她喉頭發緊,“我還以為早丟了。”
他將畫重新卷好,小心揣回懷中,指尖觸到她傘柄上的雕花時停住了。“你送的物件,哪樣敢丟?”他忽然執起她的手,按在自己腕間,“你摸摸,這脈息里,都記著當年的日子。”
船板被兩人的重量壓得微沉,艙內的琵琶還斜倚在案上,弦上凝著的雨珠順著琴身滾進錦盒。他忽然起身,從艙角拖出個半舊的木箱,掀開時飄出些干花的氣息——是曬干的杏花,用紅繩捆著,底下壓著數十封未拆的信。
“京城的雪比江南冷,我總想起你說杏花沾了雪像糖霜。”他一封封數給她看,“可寫了信又不敢寄,怕你早忘了沈硯之是誰。”
沈清辭忽然笑出聲,淚珠卻落得更急。她從袖中取出支竹笛,笛尾刻著個小小的“硯”字:“你以為只有你在等?我每日在渡口吹這笛,吹到笛膜都換了三十張。”
暮色漫進船艙時,他重新抱起琵琶。這次的《折柳》調子溫軟,尾音拖得綿長,像要把十年的空白都填滿。沈清辭靠在艙壁,看他鬢角的銀絲在燈籠下泛著柔光,忽然明白,有些等待從不是空耗——就像這江南的雨,總會落在該等的青石板上,暈開恰好的漣漪。
遠處的賣花聲又起時,他停了弦:“明日天晴,去看杏花好不好?”她望著他眼里的星光,點頭時,發間落了片從窗外飄進的杏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