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溫煦,藥香氤氳,小小的廂房仿佛被一層暖融融的金紗籠罩。米粥的溫熱熨帖了沈清辭空乏的胃,更似一股暖流,緩緩注入她冰封了太久的心湖。沈硯之專注的側臉近在咫尺,下頜的胡茬,眼底的倦色,都成了此刻最真實、最令人心安的風景。
那句“我就在這兒,在你面前,在你身邊。你想看多久,就看多久。”像一塊沉甸甸的基石,穩穩地落進她心底,筑起了名為“歸處”的堤岸。十年漂泊的風雨,似乎在這一刻終于停歇,找到了可以安然停靠的港灣。她不再看那幅畫,目光只牢牢鎖在他身上,仿佛要將這失而復得的實感,深深烙印進骨血里。
碗中的粥見了底。沈硯之放下碗,指腹極其自然地拂過她唇角殘留的一點點濕潤。這個過分親昵的動作讓沈清辭剛剛平復的心跳又漏了一拍,臉頰微熱。他卻神色坦蕩,仿佛這動作已在他心頭演練了千百遍,是理所當然的照顧。
“再躺下歇歇?”他溫聲問,將被角仔細掖好。
沈清辭搖搖頭,雖然身體依舊綿軟無力,精神卻因情緒的宣泄和食物的滋養而清明了許多。“不了,躺久了也乏。”她聲音雖輕啞,卻有了幾分生氣。目光再次投向矮柜上的畫稿,這一次,帶著釋然的笑意:“它……真的回來了。”
沈硯之順著她的視線看去,眼神復雜,有愧疚,有珍視,更多的是一種塵埃落定的歸屬感。“嗯,回來了。連同那個……欠了你十年的混賬。”他自嘲地牽了牽嘴角,拿起那個干凈的玉質鎮紙,指尖在畫中少年飛揚的眉眼上輕輕拂過,動作輕柔得像怕驚擾了舊時光。“這些年,它陪著你,也算替我……盡了點心。”
“它是我撐下去的力量之一。”沈清辭坦誠道,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看著畫上的你,總想著,那個說要飛很高的人,也許有一天真的會回來。只是沒想到……”她頓了頓,想起他歸來時的狼狽,想起阿婆的病榻,想起昨夜自己的崩潰,心口依舊微澀,“會是在我們都最需要彼此的時候。”
“幸好,我趕上了。”沈硯之重新握住她的手,力道沉穩而堅定,仿佛要將自己的決心通過交握的掌心傳遞給她,“清辭,過去的十年,我無法抹去。但往后的日子,我一天都不會再缺席。醫館的擔子,阿婆的病,你的累……都分給我。”
“阿婆……”提及阿婆,沈清辭心頭一緊,掙扎著想坐直些,“我得去看看她老人家。”
“別動。”沈硯之輕輕按住她肩膀,“陳嬸子守著,方才還讓人傳話過來,說阿婆醒了片刻,喝了點溫水,精神尚可,又睡下了。一切安好,你且寬心。”
他話音剛落,門外便傳來一陣刻意放輕的腳步聲,接著是陳嬸子那熟悉的、帶著點市井爽利又夾雜著關切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清辭丫頭?醒著嗎?我熬了參湯,給你端過來了。”
“陳嬸子,快請進。”沈清辭忙應道。
門被推開,陳嬸子端著個熱氣騰騰的粗瓷碗走了進來。她一眼瞧見靠坐在床頭、臉色雖蒼白但眼神清亮的沈清辭,又看看床邊明顯熬了一宿、胡子拉碴卻眼神晶亮的沈硯之,臉上頓時堆滿了欣慰又了然的笑意,皺紋都舒展開來。
“哎喲,謝天謝地,可算是見好了!昨夜可把老婆子和硯之小子給嚇壞了!”陳嬸子把參湯放在床頭矮柜上,那碗正好挨著那幅被鎮紙壓平的素描。她目光掃過那畫,又看看眼前這對璧人,笑容更深了些,帶著過來人的洞悉,“瞧瞧,這氣色看著就比昨兒晚上強百倍!硯之小子守了一夜,眼睛都熬紅了,這下可放心了吧?”
沈硯之站起身,對陳嬸子深深一揖:“昨夜多謝嬸子援手,照看阿婆。硯之感激不盡。”
“嗨,鄰里鄰居的,說這些見外話!”陳嬸子連連擺手,又轉向沈清辭,“快,把這參湯喝了,你師父以前留下的那點老山參,我切了片給你燉的,最是補元氣。你呀,就是累狠了,又受了驚嚇,這病來如山倒,得好好養著。”
“多謝嬸子。”沈清辭心頭暖融融的,接過碗,小口喝著溫熱的參湯。陳嬸子的到來,帶著塵世的煙火氣和鄰里的溫情,更讓她感覺從昨夜那場驚心動魄的風暴中徹底回到了安穩的人間。
“阿婆那邊真沒事?”沈清辭喝完湯,還是不放心地問了一句。
“真沒事!好著呢!”陳嬸子拍著胸脯保證,“早上硯之去看過,我也一直留心著。老人家睡得安穩,醒了那會兒還問起你,我說你累著了在歇息,她還念叨讓你別操心她。”她頓了頓,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從懷里掏出一張折疊起來的、帶著藥漬的紙,“哦對了,硯之小子,這是昨兒后半夜你讓我熬給阿婆喝的安神湯藥方子,我按你寫的抓的。熬好了喂了,阿婆睡得確實安穩。這方子你收好,回頭還得用吧?”
沈硯之伸手接過那張藥方,下意識地展開掃了一眼。然而,就在目光觸及紙面的瞬間,他臉上的溫和瞬間凝固,眉頭猛地蹙緊,眼神驟然變得銳利無比!
那紙上,除了他熟悉的、自己昨晚匆忙寫下的幾味安神藥材,在紙張邊緣空白處,赫然多了一行極小、極淡、幾乎難以辨認的字跡!那字跡并非他所寫,歪歪扭扭,帶著一種虛弱無力的顫抖,卻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熟悉感——是阿婆的筆跡!
沈硯之的心跳驟然漏跳一拍,一股寒意順著脊椎悄然爬升。他不動聲色地捏緊了那張藥方,指節微微泛白,面上卻迅速恢復了平靜,只是眼神深處翻涌著驚疑與凝重。他抬眸看向陳嬸子,聲音盡量保持平穩:“嬸子,這方子……昨夜熬藥前,就一直是這樣的嗎?有沒有旁人碰過?”
陳嬸子被他問得一愣,仔細回想:“沒啊?就你寫好給我的,我直接揣懷里就去藥柜抓藥了,抓完就熬了。熬藥的時候一直是我看著火,沒別人沾手啊。怎么了?方子……有問題?”她看著沈硯之驟然變化的臉色,也緊張起來。
沈清辭也察覺到了沈硯之瞬間的異樣,心也跟著提了起來:“硯之哥?怎么了?”她的目光落在他緊捏著藥方的手上。
沈硯之迅速將藥方折起,緊緊攥在手心,仿佛那薄薄的紙張有千斤重。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心緒,對陳嬸子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沒什么,嬸子別擔心,方子沒問題,我只是……確認一下劑量。辛苦嬸子了,您也累了一夜,快回去歇歇吧,這里有我。”
他語氣如常,甚至帶著感激的笑意,但沈清辭與他目光相接時,卻清晰地捕捉到了他眼底一閃而過的驚濤駭浪。那絕不是確認劑量該有的神情。
陳嬸子見他這么說,又看看沈清辭擔憂的眼神,雖還有些疑惑,但還是點點頭:“行,那我先回去。丫頭你好好歇著,有事喊一聲,我就在隔壁。”
待陳嬸子的腳步聲遠去,房門輕輕關上,廂房內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窗外細微的風聲和彼此的心跳。
“硯之哥,到底怎么了?”沈清辭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緊緊盯著他攥緊的手,“那方子上……有什么?”
沈硯之緩緩攤開手掌,那張被捏得有些皺的紙再次展開。他指著那行幾乎淡到快要消失、卻筆觸艱難的小字,聲音低沉得如同壓著巨石:
“清辭,你看……這是阿婆的筆跡。”
沈清辭的目光急切地落在那行小字上,只一眼,她的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比紙還白,渾身血液仿佛瞬間凝固,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的心臟。
那行字,斷斷續續,卻字字如刀,直刺入她眼底:
“小心……二叔……藥……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