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斯萊斯魅影如同搭載著一枚生化炸彈,在深夜的情侶路上狂飆。
車窗被降到最低,咸腥的海風裹挾著引擎的咆哮,瘋狂地灌入車廂,試圖驅散那無處不在、令人作嘔的酸腐惡臭。
顧杰緊握方向盤,指節捏得咯咯作響,臉色鐵青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海面。每一次顛簸,后座傳來的細微呻吟都像針一樣扎進他的太陽穴。
他死死盯著前方的路,余光卻不受控制地瞥向后視鏡。后座上,那個罪魁禍首蜷縮在嘔吐物狼藉的角落,昏睡不醒。
那張酷似詩韻的臉,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異常蒼白脆弱,與車廂內的災難現場形成刺目的對比。
正是這張臉,讓他強忍著立刻把她扔出車外、讓她自生自滅的沖動。
是詩韻嗎?這個瘋狂的念頭如同毒藤纏繞著他,帶來一絲荒謬的希冀,但立刻又被巨大的憤怒和潔癖帶來的生理性厭惡壓垮——詩韻怎么可能如此狼狽不堪、散發出如此惡臭?!
他猛地一打方向盤,車子粗暴地拐進一條私密的海濱車道。
顧杰幾乎是用腳尖點著剎車,將車停在了一棟掩映在茂密熱帶植物中、擁有無敵海景的現代風格別墅前。
車還沒停穩,他便推門跳下,仿佛逃離毒氣室。
深吸了一口相對“干凈”的海風,顧杰強迫自己冷靜了一秒。
他繞到后車門,看著里面的一片狼藉和蘇妮,眉頭擰成了死結。
他拿出手機,點開手電筒功能,像法醫勘察現場一樣,極其謹慎地避開座椅上那攤粘稠的黃綠色污物。
然后,他從昂貴的西裝內袋里(幸免于難的區域)掏出一方真絲手帕,嫌棄地抖開,墊在手指上,如同用鑷子夾取危險品般,小心翼翼地捏住了蘇妮外套那相對“干凈”的后衣領一角。
他屏住呼吸,身體盡可能地向后仰,伸長手臂,以一種極其別扭且高難度的姿勢,將這個“污染物”一點點地、極其緩慢地拖拽出后座,盡量讓她身體的任何部位都不碰到自己。
蘇妮軟綿綿地被他“拎”著,雙腳拖在地上。
顧杰幾乎是閉著氣,用最快的速度將這個燙手山芋拖到別墅門口,像扔一件大型不可回收垃圾一樣,將她輕輕“放”在冰冷的臺階上。
做完這一切,他立刻將那塊真絲手帕嫌惡地扔進旁邊的垃圾桶,仿佛上面沾滿了致命的病毒。
“張媽!”
顧杰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怒火和不容置疑的命令,朝著燈火通明的別墅內喊道。
別墅厚重的雕花大門立刻打開,一個穿著整潔制服、面容和善卻帶著一絲緊張的中年婦人快步走了出來。“少爺,您回……”
她的話在看到臺階上昏迷不醒、散發著濃重酒氣和嘔吐物味道的蘇妮,以及顧杰那身慘不忍睹的西裝時,瞬間噎住了,眼睛瞪得溜圓。
“把她弄到二樓最西邊的客房!”
顧杰語速飛快,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指著蘇妮,仿佛在指示如何處理一袋高危醫療廢物,
“用消毒毯裹著抬上去!記住!不許碰到她裸露的皮膚!還有…”
他嫌惡地瞥了一眼蘇妮身上那件被嘔吐物浸染過的套裝,“把她身上那堆垃圾給我扒下來!燒了!立刻!馬上!灰燼都給我處理干凈!”
他的聲音因為極度的厭惡而微微發顫,每一個字都透著對“污染源”的深惡痛絕。
“是…是,少爺!”張媽顯然被這陣仗嚇到了,但還是立刻轉身去叫人幫忙。
顧杰則像身后有惡鬼追趕一般,頭也不回地沖進別墅,目標明確——主臥浴室!
主臥的浴室大得驚人,堪比小型泳池。
顧杰反鎖上門,一把扯掉身上那件價值百萬、此刻卻如同裹尸布般的定制西裝,嫌惡地扔進角落一個特制的、帶有生物危害標識的密封袋里。
他打開所有水龍頭,巨大的花灑噴涌出滾燙的水流。
他擠了滿滿一手心昂貴的抗菌消毒沐浴露,開始瘋狂地搓洗自己的雙手、手臂,尤其是剛才接觸過蘇妮衣領的指尖。一遍,兩遍,三遍……皮膚被搓得通紅,甚至有些破皮,他依舊覺得那股混雜著酒氣、嘔吐物和某種詭異甜膩的味道如影隨形。
他站到巨大的落地鏡前。鏡中的男人頭發凌亂,臉色蒼白,眼下帶著濃重的青影,赤裸的上身肌肉線條分明,卻緊繃得像一張拉滿的弓。最刺眼的是臉頰上那道被琉璃碎片劃出的、已經凝固的細小血痕。
他伸手觸碰了一下,刺痛感傳來,提醒著他今晚遭遇的荒謬絕倫和毀滅性打擊。目光落在角落那個密封袋里如同垃圾般的西裝,怒火再次不受控制地升騰而起。
180萬!還有他的車!他的琉璃!這女人簡直是行走的災難!
他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鏡面上,發出沉悶的巨響。鏡面紋絲不動(防爆的),他的手背卻瞬間紅腫起來。疼痛讓他稍微找回了一絲理智。
凌晨三點,別墅的書房依然燈火通明。
顧杰已經換上了一身干凈的家居服,深色的絲質面料襯得他臉色更加冷峻。
他坐在寬大的書桌后,面前放著一杯冰水。臉上的血痕已經簡單處理過,貼了一個創可貼,顯得有些滑稽,卻無損他此刻散發出的冰冷壓迫感。
視頻通話接通,屏幕上出現江川那張萬年不變的冷靜面孔,即使是在深夜,他的西裝依舊一絲不茍。
“顧總。”
“查!”
顧杰的聲音冰冷,沒有一絲溫度,像淬了寒冰的刀鋒,
“我要這個蘇妮的所有資料!祖宗十八代都給我翻出來!重點:她和林詩韻到底是什么關系?為什么會長得一模一樣?今晚她在‘碧濤閣’出現,是巧合還是有人故意安排?
他頓了頓,眼神銳利如鷹隼,射向屏幕,“查林詩韻的父親林國棟,和蘇妮的母親!任何時間、地點、可能的交集點,哪怕只是擦肩而過,我都要知道!天亮之前,資料放在我桌上。”
每一個字都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和深沉的探究欲。蘇妮的出現,尤其是那張臉,像一顆投入死水的巨石,徹底攪亂了他對林詩韻“意外”死亡的認知。
“明白,顧總。”
江川沒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和疑問,干脆利落地應下,屏幕隨即暗了下去。
調查的齒輪,在深夜里悄然啟動。
清晨的陽光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明媚,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灑在奢華客房那柔軟的埃及棉床單上。
蘇妮在劇烈的頭痛中呻吟著醒來,仿佛有無數個小錘子在腦子里瘋狂敲打。
她茫然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完全陌生的景象——挑高的天花板,線條簡潔卻價值不菲的現代藝術品,窗外是波光粼粼、一望無際的蔚藍大海…這里是哪里?
記憶如同破碎的玻璃,帶著鋒利的邊緣扎進腦海:油膩的合作商、吳香玫虛偽的笑臉、一杯接一杯的烈酒、那杯甜膩到作嘔的“定心茶”、黑暗的停車場、一輛黑色的車、一個暴怒的英俊男人…還有…嘔吐!天旋地轉的嘔吐!那男人震驚又憤怒的臉…“蘇妮!”“你完了!”…
她猛地坐起身,劇烈的動作讓她眼前發黑,胃里又是一陣翻攪。
低頭一看,她身上的衣服被換掉了!穿著一件質地柔軟、明顯是女式的真絲睡袍!誰給她換的?!恐慌瞬間攫住了她!
她掀開被子跳下床,赤腳踩在冰涼昂貴的大理石地板上,跌跌撞撞地沖出房間。
奢華的別墅靜悄悄的,只有遠處海浪的輕響。
她像只無頭蒼蠅,在空曠得驚人的走廊里亂轉,巨大的恐懼和宿醉的眩暈感讓她幾乎站不穩。
“醒了?”
一個冰冷、帶著明顯厭棄和嘲諷的聲音自身后響起。
蘇妮猛地轉身,心臟幾乎跳出胸腔!
顧杰就站在不遠處。他穿著深灰色的家居服,身形挺拔,姿態慵懶卻帶著天生的壓迫感。
晨光勾勒出他英俊卻無比冷漠的輪廓,那雙深邃的眼睛,此刻正毫無溫度地審視著她,如同在打量一件待價而沽或…待處理的麻煩物品。
他臉上那道貼著創可貼的細小傷痕,在此刻顯得格外刺眼。
蘇妮下意識地后退一步,聲音因為緊張和宿醉而嘶啞:“你…你是誰?這是哪里?我的衣服…”
“你的衣服?”
顧杰嗤笑一聲,打斷她,眼神里的厭惡毫不掩飾,
“那堆散發著惡臭的垃圾,已經燒成灰了。”
他慢條斯理地踱步上前,每一步都帶著無形的壓力。在蘇妮驚恐的目光中,他將一個厚厚的文件夾,“啪”地一聲,重重甩在她面前的茶幾上。
“蘇妮小姐,看來宿醉讓你斷片了?”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沒關系,我幫你回憶回憶。”
他修長的手指點了點文件夾,“看看你昨晚的‘杰作’。順便,想想怎么賠償這180萬。”
蘇妮顫抖著手,遲疑地拿起文件夾打開。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幾張高清彩色照片——慘不忍睹的勞斯萊斯后座:真皮座椅上大片的黃綠色污漬,星空頂上的點點噴射狀痕跡,碎裂的琉璃擺件混合在嘔吐物殘渣中,還有…一件被污穢徹底覆蓋、只能勉強看出是件昂貴西裝的“遺骸”。視覺沖擊力無比強烈,那股令人作嘔的氣味仿佛透過照片撲面而來!
緊接著是一份打印清晰、措辭嚴謹的損失清單:
定制阿瑪尼西裝(全球限量,林婉瑜小姐贈禮):1,000,000RMB
勞斯萊斯魅影星空頂清潔、消毒、光導纖維修復:300,000RMB
意大利全粒面小牛皮座椅深度清潔、護理、部分更換:200,000RMB
手工羊毛地毯更換:100,000RMB
限量版車載香薰系統整體更換:50,000RMB
明代琉璃瑞獸擺件(孤品,無法修復):估價1,500,000RMB(按市場最低估值計賠1,000,000RMB)
車輛全面臭氧消毒及異味清除:50,000RMB
總計:1,800,000RMB(大寫:人民幣壹佰捌拾萬元整)
一百八十萬!
蘇妮看著那一個個觸目驚心的零,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她捏著紙張的手指瞬間冰涼,毫無血色。眼前陣陣發黑,那巨大的數字仿佛變成了猙獰的怪獸,張開血盆大口要將她吞噬!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就在這時,她放在睡袍口袋里的手機(顯然是張媽放進去的)瘋狂地響了起來,尖銳的鈴聲在空曠奢華的客廳里顯得格外刺耳,如同催命符!
蘇妮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慌忙掏出手機,屏幕上跳動著蘇瑩的名字。
她顫抖著按下接聽鍵,還沒放到耳邊,蘇瑩帶著哭腔、近乎崩潰的尖叫聲就炸裂開來,充滿了整個空間:
“妮妮!你在哪啊?!出大事了!
債主劉胖子帶著一幫人堵在公會門口了!兇神惡煞的!說今天再不還那90萬本金,就要砸了我們的設備,把公會封了!還有…還有吳香玫那個賤人!她剛剛打電話過來,陰陽怪氣地說我們妮妮公會單方面終止合作,違反了之前簽的補充協議,要按合同賠…賠三倍違約金!90萬啊妮妮!整整90萬!他們這是要逼死我們啊!我們…我們怎么辦啊?!妮妮!你說話啊!!”
蘇瑩的哭喊聲如同重錘,一錘又一錘,狠狠砸在蘇妮早已不堪重負的心上。
手機從她瞬間失力的手中滑落,“啪”地一聲掉在冰冷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屏幕碎裂的紋路如同她此刻瀕臨崩潰的世界。
她僵硬地、極其緩慢地抬起頭。左手,還死死捏著那張寫著180萬賠償的清單,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出慘白。
右手,虛空地維持著握手機的姿勢,微微顫抖。耳邊,還回蕩著蘇瑩絕望的哭喊和那另一個180萬的恐怖數字。
雙重180萬的債務!如同兩座沉重無比、看不到頂的巨山,轟然壓在她的肩頭!將她死死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她的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微微哆嗦著。那雙原本靈動、此刻卻寫滿了巨大震驚、茫然和深不見底絕望的眼睛,空洞地望向面前那個如同審判者般的男人——顧杰。
顧杰依舊居高臨下地站著,雙臂環抱在胸前。
他看著蘇妮臉上那瞬間崩塌的表情,看著她眼中洶涌的絕望和無助,看著她顫抖的身體仿佛下一秒就要碎掉。
他冰冷審視的目光深處,掠過一絲極其復雜的情緒——憤怒依舊在燃燒,但同時也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和…困惑。
這張臉…這張與詩韻一模一樣的臉,此刻流露出的巨大痛苦和絕望,竟讓他心底某個角落,產生了一絲極其微弱、連他自己都未曾意識到的、不合時宜的異樣波動。
窗外的陽光明媚,海天一色,情侶路的浪漫景色在巨大的落地窗外鋪展開來,卻與別墅客廳內這凝固的、充滿絕望和巨額債務的冰冷現實,形成了天堂與地獄般的殘酷對比。
碎裂的手機屏幕在地板上,映出蘇妮那張寫滿末日降臨的臉龐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