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的夏末，空氣里還殘留著灼人的熱氣。搬家卡車停在幸福小區(qū)門口時，初橙盯著單元樓墻面上剝落的墻皮，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父親的工作調(diào)到了這邊，她的初三，就要在這個完全陌生的地方開始了。

“走吧，在二樓。”父親拎著最重的行李箱，率先踏上吱呀作響的樓梯。母親跟在后面，手里抱著一摞用舊床單裹好的碗碟。初橙拖著自己那只粉白相間的行李箱，輪子碾過樓梯裂縫時，發(fā)出“咔啦咔啦”的聲響，在安靜的樓道里格外清晰。

推開家門的瞬間，初橙先聞到了一股舊房子特有的、混合著灰塵和陽光的味道。客廳空蕩蕩的，白墻有些發(fā)黃，只有幾縷夕陽從陽臺斜射進來，在地板上投出細長的光帶。“哪個是我的房間？”她小聲問，聲音在空曠里輕輕晃了晃。

“右手邊那個，”母親放下碗碟，抬手揉了揉發(fā)酸的肩膀，“窗戶大，你肯定喜歡。”

初橙推開門，果然先被那扇窗抓住了目光。老式木框玻璃窗擦得很亮，往下望時，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槐樹正對著窗口，深綠色的葉子層層疊疊，風(fēng)一吹就簌簌地響。樹底下有圈磨得光滑的石凳，像是常年有人坐在那里聊天。

搬家工人來來回回地搬東西，腳步聲震得地板微微發(fā)顫。初橙蹲在房間角落拆箱子，最先翻出來的是她的布偶們——洗得有些褪色的兔子、缺了只耳朵的小熊、圓滾滾的企鵝。她把它們一個個擺在剛鋪好的床單上，擺成個半圓形，像是在開一場小小的歡迎會。兔子的絨毛上還沾著舊家窗臺的蒲公英絨毛，初橙用指尖輕輕拈掉，突然想起臨走前，以前的同桌抱著這只兔子說：“想我們了就跟它說說話。”

等把書本、衣物都歸置妥當，窗外的天已經(jīng)染成了橘紅色。槐樹葉在暮色里變成了暗綠色，幾只麻雀撲棱棱地從枝椏間飛走。初橙拍了拍手上的灰，走到客廳時，看見父親正踩著凳子往墻上釘釘子，母親在旁邊扶著，嘴里念叨著“往左挪半寸，對，就那兒”。

“媽，我收拾好了，下去轉(zhuǎn)轉(zhuǎn)。”

母親轉(zhuǎn)過頭，圍裙上沾著點灰塵：“好，回來時順便把晚飯帶了，今天太累，懶得開火。”

“知道了。”初橙抓了鑰匙出門，樓道里的聲控?zé)綦S著她的腳步亮起來，又在她走到下一層時慢悠悠地暗下去。小區(qū)里的路燈剛亮，昏黃的光落在槐樹葉上，篩下星星點點的光斑。路口的炒面館亮著暖黃的燈，玻璃門上蒙著層薄薄的油霧，隱約能看見里面蒸騰的熱氣。

小區(qū)附近有家掛著“老楊炒面”招牌的飯館，玻璃門上蒙著層薄薄的油霧。初橙掀開門簾進去，喊道：“老板，要三碗炒面，打包帶走。”

“好嘞，您坐著稍等。”老板系著沾了油漬的圍裙，在灶臺前揮著鍋鏟，火苗“呼”地竄起來，映紅了他的臉。

初橙找了個靠窗的小桌坐下，手指敲著桌面，望著外面漸漸亮起的路燈。窗外的槐樹影被路燈拉得很長，幾個放學(xué)的小孩舉著冰棍從樹下跑過，笑聲脆生生的。這時門簾又被掀開，帶進一陣風(fēng)。一個高高瘦瘦的男生抱著籃球走進來，額前的碎發(fā)被汗水打濕，貼在額頭上。“老板，一碗炒面，少放辣椒。”他的聲音很清爽，像冰鎮(zhèn)汽水開瓶時的輕響。

“顧同學(xué)今天來得晚啊，”老板笑著顛了顛鍋，“剛打完球？”

男生嗯了一聲，嘴角彎起來的時候，左邊嘴角露出個小小的梨渦。他的目光掃過店里，最后落在初橙旁邊的空桌，抱著籃球走過去坐下，把球輕輕放在腳邊，露出的腳踝骨很明顯。

“姑娘，你的炒面好了。”老板把三個打包盒裝進塑料袋，遞過來時指尖帶著點油星。初橙付了錢，拎著袋子快步往外走，經(jīng)過男生身邊時，聽見他手機里傳來游戲的音效，還有他低低的笑聲。

回到家時，客廳已經(jīng)變了樣。地板擦得發(fā)亮，沙發(fā)擺回了原位，母親甚至在茶幾上擺了個玻璃花瓶，里面插著兩枝從樓下摘的槐樹葉。“哇，真干凈！”初橙把炒面放在桌上，眼睛亮了亮。

“快吃吧，涼了就不好吃了。”父親從廚房拿了筷子出來，坐在她對面。

飯桌上，父親扒了口炒面，突然開口：“這學(xué)期去北淮中學(xué)，你得盡快適應(yīng)。初三了，明年就要中考，可不能像以前那樣貪玩了。”

初橙戳著碗里的面條，小聲應(yīng)道：“知道了爸爸。”

吃完飯，母親在廚房洗碗，水流聲嘩嘩的。父親靠在沙發(fā)上翻著本地晚報，時不時指著某段念給母親聽：“你看這兒，說北邊建新圖書館了，離咱們小區(qū)不遠。”初橙坐在旁邊，手里摩挲著布偶兔子的耳朵，腦子里卻總閃過剛才那個男生的梨渦，還有他腳邊那只黑色的籃球。

“困了就回房睡吧。”母親擦著手從廚房出來，拍了拍她的背。

初橙站起來，走到房間，趴在窗子上望著窗外。夜色里的槐樹只剩個模糊的輪廓，風(fēng)穿過枝葉的聲音，像是誰在輕輕哼著不成調(diào)的歌。她關(guān)上門，躺在擺滿布偶的床上，兔子的耳朵蹭著她的臉頰，軟軟的。

樓下的路燈亮了一整夜，透過窗簾的縫隙，在地板上投下條細細的光帶。初橙盯著那道光看了很久，直到聽見父母房間的燈滅了，才抱著兔子閉上眼睛。馬上就要去新學(xué)校了，她想，不知道那里的夏天，會不會也有這么香的槐樹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