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撞破窗欞的剎那，蕭玦的劍已出鞘。寒光劈開晨霧，卻只削落對方一片衣角。那衣角在空中劃過弧線，飄落在沈驚鴻腳邊，帶著熟悉的皂角味——是鬼市特有的熏衣料。

“追！”蕭玦沉喝一聲，侍衛們魚貫而出。書房內只剩他與沈驚鴻，窗洞灌進的風卷著紙頁翻飛，沙盤上的鎮北關地形被吹得模糊。

沈驚鴻撿起那片衣角，指尖捏得發皺。皂角味混著淡淡的血腥氣，她太熟悉了——尊主每次執行完“清理”任務，身上都帶著這味道。他竟查到了王府？

“他在試探。”蕭玦用劍挑起沙盤里的小旗，重新插在鎮北關的位置，“試探本王對你的在意程度。”

“我與王爺非親非故。”沈驚鴻后退半步，拉開距離，“尊主不會在意。”

蕭玦轉頭看她，晨光在他睫毛投下淺影：“可他知道，你是扳倒本王的關鍵。”他頓了頓，忽然從袖中摸出半塊龍紋佩，“你看這是什么。”

玉佩邊緣的缺口，與她袖中那半塊嚴絲合縫。沈驚鴻心跳漏了一拍，摸出自己的半塊拼上去——完整的龍紋在晨光里流轉，龍睛處嵌著的墨玉，竟是北狄特有的暖玉。

“這是北狄質子的信物。”蕭玦指尖點在龍紋腹甲處，“你父親當年拼死護住的，就是他。而這玉佩，能調動北狄暗中培養的死士。”

沈驚鴻猛地想起父親臨終前的話：“龍紋佩……可安天下……”原來不是指光復沈家，是要護這質子周全。

“質子現在在哪？”她追問。

蕭玦卻搖頭：“時機未到。你只需知道，尊主想要的不是本王的命，是這玉佩，是北狄死士的兵權。”

話音未落，沈驚鴻忽然捂住心口，臉色煞白。熟悉的絞痛感襲來，是尊主給她下的“牽機引”，每月十五發作，若無解藥，便如萬蟻噬心。

“你怎么了？”蕭玦扶住她，指尖觸到她冷汗涔涔的脊背。

“解藥……”她咬著牙從牙縫擠出兩個字，意識漸漸模糊。三年來，解藥都是尊主親自送來，此刻發作，定是他在警告她。

蕭玦皺眉，忽然打橫將她抱起。她的發簪蹭到他頸間，帶著冷香，像極了鎮北關雪地里的白梅。他大步走向內室，將她放在床榻上，轉身吩咐侍衛：“去取‘凝露丸’。”

沈驚鴻在劇痛中掙扎，恍惚看見蕭玦蹲在床邊，撕開自己的袖口，用銀針刺破指尖，將血珠滴進她嘴里。那血帶著淡淡的藥味，竟讓絞痛緩解了幾分。

“這是……”她虛弱地問。

“本王幼時中過蠱，血里帶藥性。”他擦去她嘴角的血跡，動作意外地輕柔，“暫時壓制，等找到解藥再說。”

她閉上眼，腦海里卻亂糟糟的。尊主的狠戾，蕭玦的反常，父親的冤案，阿硯的下落……像一團纏亂的線，找不到頭。

再次醒來時，暮色已漫進窗紗。沈驚鴻發現自己換了身干凈的襦裙，腕間的舊傷被重新包扎過，藥味里混著松煙香。外間傳來棋子落盤的脆響，她起身走去，看見蕭玦正與一個白發老者對弈。

老者著青布長衫，眉眼清癯，看見她時，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這便是沈家姑娘？”

“陳先生是太醫院的宿老，也是你父親的舊識。”蕭玦落子，“他來給你看看身子。”

陳先生給她診脈時，指尖微頓：“姑娘體內不止有牽機引，還有‘子母蠱’的子蠱。”

沈驚鴻心頭一沉。子母蠱是南疆邪術，子蠱在身，母蠱宿主便可操控其生死。

“母蠱在誰身上？”她追問。

陳先生嘆了口氣：“多半在尊主手里。當年你父親曾破過南疆巫蠱案，這些人怕是早就想報復了。”

蕭玦將一枚黑子拍在棋盤上，目光沉沉：“所以他留著你，不僅是為了玉佩，更是為了牽制本王。”

沈驚鴻忽然想起一事，從袖中摸出個油紙包，里面是尊主讓她隨身攜帶的藥粉：“他說這是保命的，讓我關鍵時刻用。”

陳先生打開聞了聞，臉色驟變：“這是‘化骨散’，遇血即溶，若是撒在蕭王爺身上……”

后面的話沒說，但誰都明白。尊主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讓她活著回去。

“看來，我們得主動出擊了。”蕭玦收起棋盤，眼中閃過厲色，“鬼市的入口在西郊亂葬崗，月圓之夜會打開。”

沈驚鴻攥緊拳頭，指節發白。她想起三年來在鬼市見過的那些孩子，他們和當年的阿硯一樣大，卻要在血泊里學殺人。她不能讓更多人重蹈覆轍。

“我跟你去。”她說。

蕭玦看了她一眼：“那里兇險。”

“我比你熟。”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冷峭的笑，“畢竟，我在那鬼地方，活了三年。”

月圓那晚，西郊亂葬崗的磷火比往常更盛。

沈驚鴻換了身夜行衣，腰間軟劍纏了黑布。蕭玦跟在她身后，玄色斗篷掃過墳頭的野草，驚起幾只夜梟。兩人在一座無字碑前停住，她按尊主教的暗語，在碑上敲了三下。

地面忽然震動，露出一道深不見底的石階。

“下去后，見機行事。”蕭玦握住她的手腕，指尖在她舊傷處輕輕按了按，“別硬來。”

她掙開手，率先邁步。石階兩側的油燈次第亮起，映出墻壁上猙獰的壁畫——都是些剝皮拆骨的場景，是鬼市用來恐嚇新人的把戲。

走到盡頭，是座寬敞的石室。數十個黑衣人守在那里，為首的正是尊主。他依舊戴著青銅面具，站在高臺上，俯瞰著他們，像看兩只自投羅網的獵物。

“夜煞，你果然沒讓我失望。”他的聲音透過面具傳來，帶著金屬的冷硬，“把玉佩帶來了嗎？”

沈驚鴻摸出半塊玉佩，高高舉起：“另一半呢？”

尊主冷笑一聲，從懷中取出另一半。月光透過石室頂上的縫隙照進來，兩塊玉佩在空中遙遙相對，龍紋隱隱呼應。

“放了阿硯，我就把玉佩給你。”沈驚鴻說。

“放了他？”尊主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你覺得，你有資格跟我談條件？”他拍了拍手，兩個黑衣人押著個瘦弱的孩子走出來，正是阿硯！

“姐姐！”阿硯哭喊著，被堵住了嘴。

沈驚鴻目眥欲裂，軟劍瞬間出鞘：“放開他！”

“想要他活，就殺了蕭玦。”尊主扔過來一把匕首，落在她腳邊，“用他的血，來換你弟弟的命。”

沈驚鴻盯著匕首，又看了看阿硯哭紅的眼。蕭玦在她身后低語：“別信他，他不會放人的。”

尊主似乎沒聽見，繼續道：“想想鎮北關的雪，想想你母親的死，難道你不想報仇嗎？”

仇恨像毒蛇，瞬間纏住了她的心臟。沈驚鴻彎腰撿起匕首，一步步走向蕭玦。月光在她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影，沒人看清她的表情。

“夜煞！”蕭玦皺眉，卻沒有后退。

她的匕首停在他咽喉前，指尖因用力而顫抖。她看見他眼底沒有恐懼，只有一絲了然，仿佛早就料到這一刻。

“動手啊！”尊主嘶吼著，“殺了他，你們姐弟就能團聚了！”

阿硯的哭聲撕心裂肺。沈驚鴻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匕首忽然轉向，直刺尊主！

變故突生，黑衣人紛紛拔刀。蕭玦身形一晃，已擋在她身前，長劍卷起漫天殺氣。沈驚鴻趁機沖向阿硯，軟劍劈開繩索，將弟弟護在身后。

“姐姐，他是壞人！”阿硯指著尊主，“他總打我，還說要挖我的心！”

尊主被蕭玦纏住，氣得面具都歪了：“小賤人，竟敢背叛我！”他忽然從懷中掏出個銅鈴，用力搖晃。

沈驚鴻只覺心口劇痛，像有無數蟲子在啃噬，竟是子母蠱發作了！她跪倒在地，冷汗浸透衣衫，眼睜睜看著尊主一掌拍向蕭玦后背。

“小心！”她嘶喊著，拼盡全力撲過去。

掌風落在她肩頭，沈驚鴻像斷線的風箏飛出去，撞在石壁上，喉頭涌上腥甜。蕭玦回頭，眼中閃過從未有過的慌亂，竟被尊主抓住破綻，一劍刺中左臂。

“王爺！”侍衛們終于沖了進來，與黑衣人混戰。

尊主見勢不妙，轉身想逃，卻被蕭玦擲出的匕首釘穿了肩胛。他慘叫著倒地，面具在掙扎中脫落，露出一張布滿疤痕的臉——竟是當年鎮北關的賬房先生，父親曾待他不薄！

“為什么……”沈驚鴻咳著血問。

“為什么？”他狂笑，血沫子濺在臉上，“你父親毀了我全家！他揭發我私吞軍餉，讓我成了廢人！我不好過，你們沈家也別想好過！”

蕭玦捂著傷口走過來，一腳踩住他的手腕：“軍餉是趙奎貪的，你不過是替罪羊。這些年，本王一直在查，就是想還你清白。”

尊主愣住了，眼中閃過一絲迷茫，隨即又被瘋狂取代：“晚了……都晚了……”他猛地咬碎牙里的毒囊，嘴角溢出黑血，“子母蠱……沒我……解不了……”

沈驚鴻的意識漸漸模糊，最后看見的，是蕭玦抱著她，焦急地呼喊她的名字，眼中的紅血絲，像極了鎮北關刑場那天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