曠野的寒意仿佛黏在了骨頭上,即使回到旅店溫暖的燈光下,也難以驅散。落昭然絕望的嘶吼,落庭軒那冰冷如淵的一瞥,還有那句“處理干凈”……像鬼影般在腦海里盤旋。我灌下整整一壺熱茶,指尖還在微微發顫。
云舟的藍光也黯淡了許多,像耗盡了能量的螢火蟲,懨懨地停在我肩頭。“頂級反派配置……名不虛傳?!彼曇魩е俸笥嗌奶撁?,“那眼神,簡直能把靈魂凍裂。幸虧你哥的牌子還在生效,他大概把我們當成月殿出來執行秘密任務的‘雜魚’了,懶得費神捏死?!?/p>
雜魚……我苦笑。在落庭軒那種存在面前,我們恐怕連雜魚都算不上。
推開后院的小門,月光如水銀瀉地。蕓清依然獨自坐在角落的石凳上,身影單薄得仿佛能被夜風吹散。她低著頭,指尖無意識地、一遍又一遍地摩挲著陳十五那張泛黃的舊照片。眼神空茫地望著地面,像一尊被遺棄的、蒙塵的琉璃人偶。
剛才曠野里那場關乎她命運的激烈沖突,那聲嘶力竭呼喚她名字的“雙胞胎兄長”,那個要將她推向未知“蘇醒”深淵的落庭軒……她全然不知。
巨大的寒意裹挾著無邊的無力感,再次淹沒了我。真相像一頭蟄伏在黑暗中的巨獸,張開了布滿利齒的嘴,而她,毫無所覺地站在邊緣。
“蕓清……”我走近,聲音干澀地喚了一聲。
她像是受驚的小鹿,猛地抬頭,看清是我,空茫的眼神里才勉強聚起一點焦距,露出一絲脆弱又依賴的笑容:“月淺姐姐,云舟,你們回來啦?螢火蟲……好看嗎?”她的笑容蒼白,帶著小心翼翼的討好,仿佛生怕被責備。
我的心像被針扎了一下。落昭然說她渾渾噩噩,連自己是誰都快忘了……眼前這模樣,何其相似。
“蕓清不怕,不怕哦?!币粋€輕柔得近乎詭異的聲音在她腦海中響起——是落庭染。只有蕓清自己能“聽”到。“那些欺負你的人,魔尊也好,那個道貌岸然的天尊陳十五也罷,他們都欠你的!欠你太多了!”落庭染的聲音帶著一種蠱惑的甜蜜,“尤其是那個魔尊!她嫉妒你天生親近光明的力量,卑鄙地給你下了詛咒!讓你一輩子都無法修習真正的光明法術!多么惡毒!”
蕓清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眼神深處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那情緒快得如同錯覺,迅速被茫然和委屈取代。她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雙手,喃喃道:“光……多好啊……可我……”她苦澀地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比哭還難看,“只能和這些……暗沉的東西打交道?!彼讣饪M繞起一絲極其微弱、帶著不祥氣息的黑色霧氣,又瞬間被她驚恐地掐滅。
“別怕!”落庭染的聲音立刻變得斬釘截鐵,充滿力量,“暗術又如何?力量不分正邪,只看掌握在誰手里!你只是被逼無奈!等你真正‘蘇醒’,拿回屬于你的一切,誰還敢輕視你?到時候,你想修習什么不行?光明?唾手可得!”
這番話語似乎真的給了她力量。蕓清深吸一口氣,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臉頰,再抬起頭時,臉上竟已努力擠出了那種我們熟悉的、帶著點傻氣的開朗笑容,盡管眼底深處還殘留著揮之不去的陰霾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班牛∪救菊f得對!我要堅強!不能被這點困難打倒!淺淺,云舟,你們別擔心我啦!”
這情緒的轉換,快得近乎……刻意。像一層精心涂抹上去的油彩,努力遮蓋著下面斑駁的底色。云舟的藍光在我肩頭微不可查地閃爍了一下,傳遞來一絲疑慮。
我壓下心頭的沉重和疑慮,順著她的話問:“蕓清真棒。那……接下來,你想去哪里?有什么打算嗎?”我需要知道她的動向,這不僅關乎她的安全,也關乎我們能否找到更多線索。
聽到這個問題,蕓清臉上那剛強撐起來的活潑瞬間垮塌了下去,被一種更深沉的無措取代。她絞著手指,聲音低低的,帶著濃重的鼻音:“我……我想回藥王神殿……我想媽媽,想若曦姐姐了……”
藥王神殿?那是她母親夜望舒和同母異父的姐姐安若曦(與安冥是雙胞胎)所在的地方?聽起來是個庇護所。
“那就回去呀!”我立刻道,“家人肯定擔心壞了?!?/p>
“不……不行!”蕓清卻猛地搖頭,眼中充滿了恐懼和抗拒,“安冥……安冥哥哥在那里!他……他特別討厭我!從小就是!他覺得是我害死了雙晨妹妹,我回去,只會讓媽媽為難,讓若曦姐姐夾在中間難受,還會惹安冥哥哥更生氣……我……我不能回去添亂……”她的聲音越來越小,充滿了自卑和痛苦。
同母異父的兄長安冥的厭惡,像一道無形的墻,阻隔了她回家的路。她像個無家可歸的流浪兒,天地茫茫,竟無一處可容身。
“那……”我看著她在月光下顯得格外孤寂無助的身影,一時也語塞。她能去哪里?跟著我們?我們自身都難保,還要面對落庭軒那種存在的威脅。
蕓清沉默著,低著頭,肩膀微微聳動。月光拉長她的影子,投在冰冷的地面上,顯得那么單薄而絕望。夜風吹過庭院,帶來遠處曠野的涼意和草木的低語。
就在這時——
“呵……”
一聲極輕、極冷,帶著無盡嘲諷和一絲難以言喻的疲憊的輕笑,突兀地打破了死寂的沉默。
聲音來自庭院圍墻的陰影處!
我和蕓清同時驚愕地抬頭望去。
云舟的藍光瞬間暴漲到極致,發出尖銳的嗡鳴示警!
只見墻角的陰影如同活物般蠕動了一下,一個紅色的背影緩緩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