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深海王宮偏殿的氣氛有些微妙。窗外,被凈水珠凈化過的海水呈現出一種前所未有的、令人心安的澄澈藍,陽光透過水波,在珍珠母地面上投下搖曳的光斑。然而,這寧靜的表象之下,是即將奔赴一場鴻門宴的凝重。
“所以……”安若曦托著下巴,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桌面,面前擺著一杯冒著熱氣的海藻茶,眉頭緊鎖,“我們到底該送那對‘天作之合’什么禮物?總不能空著手去吧?顯得我們深海沒氣度。”她說著,還撇了撇嘴,顯然對黎隱深和洛秋雨這對組合充滿了鄙夷。
蘇陌寒坐在她旁邊,正低頭仔細擦拭著墨痕的劍鞘,聞言抬起頭,眼神清冷:“送些華而不實的珍寶?反正心意到了就行。”她對這種場合顯然興趣缺缺,若非安冥要去,她更愿意待在王宮練劍。
我正努力在羊皮卷上構思著既不失禮又不顯得諂媚的禮物清單,從碩大的深海明珠到珍稀的千年珊瑚,都覺得不太對味。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地坐在主位、閉目調息恢復力量的安冥,緩緩睜開了眼睛。他臉色依舊帶著一絲消耗過度的蒼白,但那雙深潭般的眼眸已經恢復了慣有的冷靜與銳利。他薄唇微啟,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蓋過了我們的討論:
“送凈水珠。”
“噗——咳咳!”安若曦一口茶差點噴出來,嗆得直咳嗽。
“什么?!”蘇陌寒擦拭劍鞘的動作猛地頓住,愕然看向安冥。
我手中的共鳴筆也“啪嗒”一聲掉在了羊皮卷上。
送凈水珠?!把昨天才從人家水月宮“借”來的、用來救命的神器,再原封不動地當訂婚禮物送回去?!
“老哥!”安若曦好不容易順過氣,瞪大了眼睛看著安冥,一臉“你瘋了還是我瘋了”的表情,“你……你認真的?”
安冥神色平淡,仿佛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物歸原主,禮數周全。有何不可?”
安若曦扶額,長長地、帶著無限感慨地嘆了口氣:“唉……行吧行吧,你高興就好。反正從小到大,你決定要做的事,十頭深海巨鯤都拉不回來。”她語氣里充滿了對自家哥哥這種“一如既往的狂”的無奈和……嗯,一點點習以為常的縱容?“不過,你打算怎么送?裝盒子里包好,還是直接甩他臉上?”她忍不住又刺了一句。
安冥淡淡瞥了她一眼,沒接話,但那眼神分明在說:我自有分寸。
蘇陌寒看著安冥,嘴角幾不可察地微微彎了一下,隨即又恢復清冷。她想起不久前自己重傷被罪組織追殺,狼狽逃到深海邊緣,是安冥如同天神降臨般救了她。當時他渾身浴血,眼神卻冷冽如刀,只丟下一句:“既然知道自己惹了麻煩,那就把惹的麻煩解決了再走。”看似冷酷的命令,卻給了她一個安全的容身之所和恢復的時間。此刻看著他這副理所當然的“狂”樣,竟覺得……有點順眼?她迅速低下頭,掩飾住眼中一閃而過的異樣情緒,繼續擦拭墨痕。
安冥的目光似有若無地從珞珞低垂的側臉上掃過,隨即移開,仿佛剛才那短暫的凝視只是錯覺。他站起身,理了理袖口:“準備一下,該出發了。”
三日后,水月宮。
懸浮于鏡湖之上的水晶宮殿,今日張燈結彩。純凈的藍色晶石被各色魔法光暈裝點,流光溢彩,宛如夢幻之境。無數珍稀的魔法花卉憑空綻放,散發著清雅的香氣。悠揚的宮廷樂聲在湖面上空回蕩,衣著華麗、身份顯赫的賓客們乘坐著由水系幻獸牽引的華麗座駕,絡繹不絕地抵達,踏上通往主殿的水晶虹橋。
安冥、蘇陌寒、安若曦和我,一行四人走在虹橋上。安冥一身玄色深海王族禮服,襯得他身姿越發挺拔,面色沉靜,步伐沉穩,絲毫看不出前幾日的疲憊。蘇陌寒換下了慣常的勁裝,一身冰藍色長裙,清冷如月,墨痕懸于腰間,為她平添幾分英氣。安若曦則穿著藥王神殿標志性的青碧色長裙,裙擺繡著生機勃勃的藤蔓藥草紋樣,顯得活潑靈動。我則努力讓自己像個合格的背景板記錄官,緊緊握著共鳴筆。
踏入主殿,一股混合著花香、酒香和無數強大氣息的熱浪撲面而來。水晶穹頂高聳,折射著七彩光芒,將殿內照耀得亮如白晝。衣香鬢影,觥籌交錯,好一派繁華盛景。
我環顧四周,心中暗暗咋舌。瑤琳大陸上有頭有臉的人物,幾乎都匯聚于此了。
夜王神殿:夜王殿下夜知勉獨自站在一根水晶柱旁,他穿著深紫色繡著暗金火焰紋路的王袍,面容英俊,氣質卻沉靜如水,與“夜王”這個充滿黑暗和火焰力量的名號截然相反。他眼神溫和地注視著被眾人簇擁的黎隱深,帶著純粹的、毫不掩飾的敬慕與祝福。顯然,這位心思純凈如水的夜王,依舊將他那位同父異母的兄長視為光明的象征。
落殿:家主洛澤站在離黎隱深不遠的地方,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笑容,只是那雙眼睛深處,卻始終藏著一絲揮之不去的陰郁和算計,像隱藏在華麗錦緞下的毒蛇。他時不時與身邊幾位大貴族低聲交談,笑容滿面,眼神卻銳利地掃視全場。
天界:天主陳十五隕落后,天界陷入混亂。這次代表天界前來的,是一位名叫顧熠洋的年輕男子。他穿著簡潔的銀白色長袍,氣質溫潤如玉,眉宇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但看向安若曦時,那疲憊瞬間被溫柔和寵溺取代。
“暗朗!”路星河看到安若曦,眼睛一亮,立刻穿過人群走了過來,笑容溫暖,“許久不見。”
“星河!”安若曦也驚喜地迎上去,笑容燦爛,之前的憤懣都消散了不少,“天界那邊還好嗎?”
“正在慢慢恢復。”路星河溫和地說,目光始終落在安若曦身上,帶著毫不掩飾的欣賞與關切,“你呢?藥草園里那些調皮的小家伙沒給你添太多麻煩吧?”他自然地替暗朗拂開一縷被風吹到臉頰的發絲,動作熟稔而親昵。
“還好啦!”安若曦笑得眉眼彎彎,在他面前顯得格外放松。路星河看著她的笑容,眼神更加柔和,仿佛所有的疲憊都能被這笑容治愈。只是那眼底深處,藏著一份不愿讓她卷入天界紛爭的隱憂。
上古神殿(女神親封的共主):郎安的出現,讓喧鬧的大殿似乎都安靜了一瞬。他獨自站在一個相對僻靜的角落,一身素凈的白袍,銀發如雪,容顏俊美得不似凡人,周身散發著一種疏離而強大的氣場,仿佛隔絕了周遭的一切喧囂。他的眼神淡漠,如同萬載不化的寒冰,平靜地掃過全場,帶著一種俯瞰眾生的漠然。當他的目光掠過偽裝成記錄官的我時,那冰封般的眼神似乎微微凝滯了一瞬,隨即移開,沒有任何情緒波動。但我清晰地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壓力瞬間籠罩了我。只有肩頭的云舟,藍光微不可察地閃爍了一下,傳遞來一絲嘲諷又安定的意念:“慌什么?人家只是看看‘小冒牌貨’而已,暫時沒興趣戳穿你。”我手心瞬間沁出了冷汗。
罪組織(第二席):落庭軒的出現顯得格外突兀。他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暗紅色禮服,臉上掛著玩世不恭的笑容,無視了周圍或厭惡或警惕的目光,徑直走到了郎安面前。
“喲,共主大人,好興致啊,也來參加這種無聊的訂婚宴?”落庭軒笑得像只狡猾的狐貍,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郎安耳中。
郎安冰封般的面容沒有絲毫變化,連眼神都吝于給他一個。
落庭軒毫不在意,湊近了些,壓低聲音,帶著一絲戲謔:“那個人……還在我那里‘做客’呢。狀態嘛……不太好說。你真的不去看看?”他故意拖長了尾音。
郎安終于緩緩轉過頭,那雙冰藍色的眼眸如同最鋒利的刀鋒,直直刺向落庭軒。沒有憤怒,沒有質問,只有一種足以凍結靈魂的冰冷審視。整個角落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落庭軒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恢復,甚至更燦爛了幾分,他迎著郎安的目光,毫不退縮:“開個玩笑嘛,別那么認真。不過……”他拖長了語調,帶著一種宣告般的意味,“那件事,我落庭軒,絕不會放手。”
郎安只是冷冷地凝視著他,薄唇微啟,吐出兩個冰冷的字:“隨意。”說完,便不再看他,仿佛他只是空氣。落庭軒也不惱,聳聳肩,哼著不成調的小曲,轉身沒入了人群。這一番交鋒,快如電光火石,除了近處的我和云舟,幾乎無人察覺,卻充滿了令人窒息的張力。
月神殿:月神也來了,坐在貴賓席上,儀態端莊,只是眼神偶爾會掠過人群,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心虛和探尋,似乎在尋找什么(或許是在找我?)。所幸,她并未發現我的異常。
魔界:新晉魔尊墨璃萱在一群魔將的簇擁下步入大殿。她一襲張揚的暗紫色長裙,容顏妖冶,眼神睥睨。她的目光如同實質般掃過全場,最終落在了安冥身邊的蘇陌寒身上,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帶著惡意的弧度。
蘇陌寒的身體瞬間繃緊了,握著墨痕的手指節泛白,臉色也微微發白。那段在魔界被追殺、被囚禁的黑暗記憶瞬間涌上心頭,讓她幾乎窒息。
就在這時,一只沉穩有力的手,輕輕覆在了她緊握劍柄的手背上。
蘇陌寒渾身一顫,愕然抬頭,撞進安冥那雙深邃冷靜的眼眸中。他并未看她,目光依舊平視著前方喧鬧的人群,仿佛只是做了一個再自然不過的動作。他的掌心溫熱干燥,帶著一種奇異的、令人安定的力量。
“別怕。”安冥的聲音低沉平緩,清晰地傳入她的耳中,“這里不是魔界。”他的手掌沒有移開,仿佛一道無形的屏障,隔絕了墨璃萱那充滿惡意的目光帶來的寒意。
蘇陌寒緊繃的身體一點點放松下來,指尖的冰冷被那掌心的溫度驅散。她看著安冥線條冷硬的側臉,一股暖流悄然滑過心間,沖淡了恐懼。她輕輕“嗯”了一聲,低下頭,耳根微微泛紅。
除此之外,來自各大有名望家族的族長、長老,甚至一些在夾縫中生存、渴望攀附權貴的小家族代表,也都濟濟一堂。整個水月宮主殿,儼然成了瑤琳大陸權力與財富最集中的展示場。空氣里彌漫著奢華、喧囂、虛偽以及……無數交織的、或明或暗的算計。
安冥神色如常,帶著我們走向屬于深海王族的席位。他的目光掃過殿內一張張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最終定格在主位方向——那里,神王黎隱深正攜著落殿公主洛秋雨,接受著眾人的恭賀。黎隱深臉上掛著完美無瑕的溫和笑容,舉止優雅得體,如同最耀眼的光源。洛秋雨依偎在他身邊,妝容精致,笑容甜美,如同童話里走出的公主。
然而,安冥的眼神深處,只有一片冰冷的、洞悉一切的漠然。他微微側頭,對身后的侍衛低語了一句。侍衛恭敬地捧上一個用深海藍綢包裹、散發著淡淡純凈水汽的禮盒。
凈水珠,即將物歸原主。
盛宴即將開場,水月宮華麗的假面之下,暗流洶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