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天啟朝的都城——玉京,白日里的喧囂鼎沸漸漸沉淀,華燈初上,勾勒出飛檐斗拱連綿起伏的墨色輪廓。喧囂如潮水般退去,隱入千家萬戶的暖黃燈火之后。唯有那些深巷,白日里便顯得幽邃的所在,此刻更如墨玉的裂隙,吞噬著殘存的光線。
其中一條巷子,窄得僅容兩人勉強(qiáng)并行,青石板被歲月打磨得光滑如鏡,倒映著兩側(cè)高墻投下的沉沉暗影。巷子仿佛沒有盡頭,蜿蜒曲折,一路向下,沉入城市心臟深處無人踏足的角落??諝饫锔又惻f木料、潮濕苔蘚和某種難以名狀、類似陳年檀香卻又縹緲許多的奇異氣息,絲絲縷縷,若有若無。
就在這幽巷最深、最暗處,一盞燈無聲地亮起。
那不是尋常人家昏黃的油燈,也不是勾欄酒肆里刺目的彩燈。它是一盞琉璃燈,燈身剔透如冰,薄如蟬翼,內(nèi)里卻仿佛流淌著熔化的七彩云霞,光華內(nèi)蘊(yùn),流轉(zhuǎn)不息。柔和而奇異的光暈無聲地漫開,瞬間便驅(qū)散了周遭數(shù)步的濃稠黑暗,仿佛在深海中辟開了一方小小的、光怪陸離的孤島。
燈的光芒,照亮了它懸掛之處的門楣。
一扇厚重的、看不出具體材質(zhì)的暗色木門,門板似乎飽經(jīng)滄桑,卻無一絲蟲蛀腐朽的痕跡。門上沒有門環(huán),只懸著一塊同樣古舊、同樣看不出材質(zhì)的匾額。匾額上三個古樸有力的墨字:
無價齋。
那字跡,非金非石,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滄桑與漠然,仿佛從遠(yuǎn)古的碑刻中拓印而來。門楣左右,并無尋常店鋪慣有的對聯(lián)或招幌,唯有那盞琉璃燈靜靜懸垂,便是唯一的標(biāo)識,無聲地向夜色宣告著此處的不同。
琉璃燈的光芒流淌過門扉,照亮了門檻前一小塊被行人踩踏得格外光潔的青石。一只通體玄黑、唯有四爪雪白的貓,正懶洋洋地趴臥在那里。它的皮毛在奇異的光線下泛出絲綢般油潤的暗澤,尾巴尖兒漫不經(jīng)心地一甩一甩,像一小團(tuán)活著的、流動的陰影。
一雙琥珀色的貓眼半瞇著,瞳孔在琉璃燈彩的映照下,偶爾閃過一絲極其人性化的、近乎嘲弄的微光。它伸出粉嫩的舌尖,慢條斯理地舔舐著自己雪白的前爪,動作優(yōu)雅,又帶著一種洞悉世事的倦怠。
巷口隱約傳來更夫梆子空洞的回響,還有遠(yuǎn)處夜市模糊的喧鬧。但這深巷盡頭,琉璃燈籠罩下的方寸之地,只有絕對的靜謐。連風(fēng)經(jīng)過這里,都似乎自動放輕了腳步,只敢在門縫和高墻的罅隙里,發(fā)出細(xì)不可聞的嗚咽。
玄貓的耳朵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仿佛捕捉到了什么細(xì)微的、不屬于風(fēng)的聲響。它停止了舔爪的動作,琥珀色的眼睛倏然睜開,瞳孔收縮成一條狹縫,銳利的目光穿透巷口的濃重夜色,投向那唯一的、被外界燈火染上些許昏黃光暈的入口。
那里,一個修長而略顯孤寂的身影,正從巷口的光明與喧囂中分離出來,踏入這深不見底的幽暗長廊。步履緩慢,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和決絕,一步一步,朝著這盞琉璃孤燈,朝著這座“無價齋”,堅定地走來。
琉璃燈的光暈,悄然籠罩上那逐漸靠近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