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未至,李朝陽的書房門已被輕輕叩響。
他放下手中兵書,面上沒有一絲表情,這一個月來,宋時宴都在這時過來,這個義兄,倒是有幾分毅力。
“兄長,請來。”
門被小心翼翼地推開,宋時宴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眼下掛著兩團青黑,顯然一夜未眠,手中卻捧著十幾頁工整抄寫的《詩經》。
“五弟還請過目。”宋時宴低著頭,聲音細若蚊吶。
李朝陽接過紙張,指尖在字跡上輕輕摩挲。字看似初步成型,卻已見風骨,絕非一日之功。潛龍在淵,比自己臨摹的字帖都要好的多。
自己的字雖可筆走龍蛇,卻終究力道不足。還缺少屬于自己的意境。
“兄長的字很不錯!”至少模仿幼兒的字已經很不錯了。為了掩飾自己做的事情倒是細致。
從書架上隨意取下一卷書籍,遞給宋時宴,兩人各自看著手中的書籍,做著自己的事,互不干擾又氣氛融洽。
晨光透過窗欞,灑在書房的地面上。李朝陽看著窗邊的少年,提筆在宣紙上畫畫:“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不知何意?”
宋時宴眸光微閃:“'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五弟是說...做人需先立根本?”
李朝陽蹙著眉,“再想。”畫作完成,手中的筆已經換成了戒尺。
宋時宴的手指悄悄攥緊了衣角,額上滲出細密的汗珠。他盯著書頁,半晌才開口:“五弟是說...若要扶持什么,需先使其根基穩固?”
李朝陽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恢復平靜:“尚可。”戒尺背到身后,像一個嚴肅古板的小夫子。
從《論語》到《孟子》,從《詩經》到《尚書》,晨讀持續了兩個時辰。宋時宴的背脊挺得筆直,不敢有絲毫松懈。
“今日到此為止。”李朝陽合上書卷,“未時到練武場,我教你騎箭。”
宋時宴剛要起身立刻,卻聽李朝陽又道:“把你枕頭下的那本書帶來。”
宋時宴渾身一僵,臉色瞬間煞白。
“怎么?”李朝陽挑眉,“不能見人?“
“五弟如何知道……“宋時宴的聲音微微發顫。
李朝陽戒尺放在手中不重不輕的拍了兩下,看的宋時宴直冒汗,自己要是被這小夫子打板子,那真的有些羞惱人了。
待宋時宴離去,李朝陽從袖中取出一張紙條,上面密密麻麻記錄著宋朝陽這幾日的一舉一動——何時起床,讀了什么書,甚至說了什么夢話。
“先太子遺孤...“李朝陽喃喃自語,指尖輕叩桌面,“倒是個可塑之才。不過這府里盯著他的好像不止一個呢!盡把這些垃圾往我這丟!”
未時的練武場上,烈日當頭。
宋時宴抱著《戰國策》匆匆趕來,見李時宴早已負手而立,身旁擺著各式弓箭。
“五弟。”將書遞上。
李朝陽接過書隨手一翻,停在一頁:“'夫吳人與越人相惡也,當其同舟共濟,遇風,其相救也如左右手。'你為何獨獨標記此段?”
宋時宴喉結滾動:“我...我覺得人與人之間,即使有仇怨,在共同利益面前也應攜手。”
李朝陽冷笑,“吳越最終誰存誰亡?“
宋時宴語塞。
李朝陽不再多言,取過一張短弓遞給他:“今日學射,先練姿勢。”
接下來的一個時辰,宋時宴在烈日下保持著拉弓的姿勢,雙臂早已酸痛不已,卻不敢有絲毫松懈。李朝陽時而調整他的手腕,時而拍打他的脊背,要求苛刻到近乎殘酷。
“五弟,我...我堅持不住了。“宋時宴終于忍不住小聲求饒。
李朝陽面無表情:“再堅持半刻鐘。為君者,連這點苦都吃不得,如何統御萬民?”
話一出口,他便意識到失言。宋時宴眼中閃過一絲異色,卻裝作沒聽懂,咬牙繼續堅持。
日落時分,李朝陽將渾身濕透的宋平川送回偏院,交給侍女照料。“你好好休息!”
宋時宴勉強行禮:“謝五弟。”
待李朝陽走遠,宋時宴眼中的疲憊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銳利的審視。他示意侍女退下,從床底下摸出一個布包,里面赫然是幾張關于李家背景的密信。
“李朝陽...你到底想從我這里得到什么?“宋時宴輕聲自語,指尖撫過密信上“先太子謀反案“幾個字,眼中閃過一絲寒意。
轉眼三個月過去,宋時宴已適應了李府的生活和李時宴的嚴苛教導。他的進步神速,不僅熟讀四書五經,騎射功夫也初具模樣。李朝陽對他的態度稍有緩和,卻依然保持著令人窒息的嚴格要求。
這日清晨,宋時宴正在書房默寫《春秋》,忽聽府外傳來一陣喧嘩。
“趙大人到訪!“
李朝陽眉頭一皺,趙闊這時候上門拜訪莫不是為他而來,“有勞兄長先行離開。”
宋時宴點頭,卻在轉身時眼中閃過好奇。趙闊是當朝兵部尚書,與李家素無深交,為何突然造訪?
他假裝回房,實則繞道躲在正廳屏風后,偷聽二人談話。
“李公子,令尊不在府上?”趙闊的聲音渾厚中帶著幾分刻意親近。
“家父入宮面圣,趙大人有何要事,晚輩可代為轉達。”李朝陽回答滴水不漏。
趙闊輕笑:“無甚要事,只是聽聞令尊今日又收養了一個養子,李公子也對其多加照拂,想必其必有過人之處才能,特來一見。”
屏風后的宋時宴心頭一緊。
“兄長頑劣,不堪入目,恐污了大人慧眼。”李朝陽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拒絕。
“李公子過謙了。“趙闊的聲音突然壓低,“聽聞那孩子姓宋?不知與先太子有何淵源?“
一陣沉默。
宋時宴屏住呼吸,心跳如鼓。
“大人說笑了。”李朝陽終于開口,聲音冷了幾分,“兄長不過是家父從南疆帶回的孤兒,因憐其孤苦才收養。先太子之事,豈是我等臣子可妄議的?”
“是極是極。”趙闊干笑兩聲,“不過...若那孩子真是先太子血脈,如今圣上無子,這大統……”
“趙大人!“李朝陽厲聲打斷,即便他只有九歲,可周身的氣勢卻完全不輸“此等大逆不道之言,還請慎言!”
趙闊不以為意:“李公子年輕氣盛,不知其中利害。老夫今日叨擾了,改日再訪。”
趙闊眼里的兇光一閃而逝,不過這李家小子終究是太嫩了點,若是給他一些時日,恐怕也是個不得了的人物,但慧極必傷,沒有成長起來那邊算不得什么!
聽到這里,宋時宴悄悄退去,心中卻掀起驚濤駭浪。趙闊顯然知道他的身份,而且……似乎有意利用他做文章。只是不知道這小夫子又是如何打算的。
當晚,李朝陽罕見地來到宋時宴的寢室。
“今日趙闊來訪,你偷聽了?“李朝陽開門見山,語氣確實篤定。一雙眸子定定的看著宋時宴。
宋時宴面不改色:“是。”聰明人之間,既然已經攤牌了,就沒有裝的必要了。
“趙闊不是善類。”李朝陽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先太子之死,他脫不了干系。你若想活命,離他遠點。”
宋時宴川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為兄聽不懂五弟在說什么。”這是發現自己的身份了!呵!真有意思。偌大的李府還真是藏龍臥虎吶。
“懂與不懂你心中明白!但是”李朝陽直視他的眼睛,“記住,在這府里,你只是宋時宴,我的三哥。其他的……不重要。”
宋時宴抿唇不語。
李朝陽直起身:“從明日開始,加習宮廷禮儀。我會請人來教你。”
“為什么?”宋時宴忍不住問。
李朝陽轉身離去,在門口停頓片刻:“因為總有一天,你會用得上。”
待李時宴走后,宋時宴從枕下摸出那枚殘缺的玉佩,指腹輕輕撫過上面的紋路。他想起白日里趙闊的話,又想起李朝陽異常的反應,心中疑云密布。
“李朝陽...你究竟在下什么棋?”
與此同時,李朝陽的書房內燭火通明。他面前攤開一張名單,上面列滿了朝中大臣的名字,其中趙闊的名字被朱筆圈出,旁邊密密麻麻寫著各種備注。
“劍一。”她輕喚一聲。
一個黑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角落:“公子有何吩咐?”
“加派人手盯緊趙府,特別是他與宮中的往來。”李朝陽眼中寒光閃爍,“另外,查一查當年先太子案,趙闊到底參與多深。”
黑影領命而去。李朝陽走到窗前,望著宋時宴寢室的方向,喃喃自語:“風雨欲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