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期限已至,宋時宴站在窗前,望著漸沉的暮色,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匕首。
他本該信守對李朝陽的承諾,今日陪他去外面看看元宵燈節。但昨日在藏書閣偶然發現的一本舊冊子,讓他改變了主意。那是一本先太子府的人員名冊,上面清楚記載著畫師寧缺遠——正是趙闊所展示的百宴圖的作者。
“若是偽造,何必用真畫師之名?”宋時宴喃喃自語。
更讓他心神不寧的是府中下人們閃爍的眼神,分明在隱瞞什么。
子時的更聲響起,宋時宴深吸一口氣,推開房門。這一次,他在靴筒里多藏了一把短劍——從李嚴的兵器架上順來的。
月色如水,假山在銀光下投下猙獰的陰影。宋時宴沒有直接走過去,而是躲在回廊的柱子后觀察。花園里靜得可怕,連秋蟲都噤了聲。
“殿下果然來了。”
聲音從背后傳來,宋時宴渾身一僵,緩緩轉身。趙闊從陰影中走出,月光照在他溝壑縱橫的臉上,顯得格外陰森。他手中捧著一個錦盒,而非畫軸。
“大人好身手。“宋時宴強作鎮定,手卻悄悄移向腰間的匕首。
趙闊笑了笑:“殿下不必緊張。老臣此來,是要給您看一樣東西。”他打開錦盒,取出一卷畫軸,“這是寧畫師當年作百宴圖時的草圖,上面有他的印鑒和題記。”
宋時宴沒有接過,只是冷冷地問:“大人為何執著于讓我相信這幅畫的真實性?”
“因為真相往往藏在細節中。”趙闊緩緩展開草圖,指著畫中抱著幼童的男子,“殿下請看,這處原本是有面容的,但在正式畫作中被人故意用刀刮模糊了。”
確實,草圖中的男子面容清晰,劍眉星目,正是年輕時的李嚴!而更令宋時宴震驚的是,畫中李嚴看著懷中幼童的眼神——溫柔得近乎慈愛,與現在那個冷峻的御史大夫判若兩人。
“這...這能說明什么?“宋時宴聲音微顫。
“說明李嚴曾是先太子最信任的人。“趙闊的聲音突然變得尖銳,“也正是他,在宮變之夜親手將毒酒遞到先太子手中!“
宋時宴如遭雷擊,踉蹌后退兩步:“胡說!若真如此,他為何又要收養我?”
“問得好。“趙闊眼中閃過一絲陰狠,“因為先太子死前留下了證據,證明參與謀害的共有七人。李嚴收養你,一是為了監視,二是為了...“他故意頓了頓,“在合適的時機,斬草除根。“
一陣冷風吹過,宋時宴的脊背已被冷汗浸透。他想反駁,卻想起血書上李嚴的名字,想起密室中那面詭異的黑旗……
“大人此言可有證據?”
趙闊從懷中取出一封泛黃的信箋:“這是先太子臨終前托心腹帶出的密信,上面清楚寫著——'李嚴負我'。”
宋時宴剛要接過,遠處突然傳來一聲悶響,像是重物落地的聲音。趙闊臉色大變,迅速將信箋收回懷中。
“有人來了!殿下記住,三日后午時,城南老茶樓'清茗居',有人會告訴您全部真相!”說完,他閃身隱入假山后,消失不見。
宋時宴站在原地,心跳如鼓。就在這時,一道黑影從墻頭掠過,緊接著是第二道、第三道...他們無聲無息地落在花園各處,呈包圍之勢。
是李嚴的暗衛!宋時宴本能地躲到一棵大樹后。暗衛們沒有點燈,只是借著月光搜索花園的每個角落。突然,假山后傳來一聲悶哼,接著是身體倒地的聲音。
宋時宴屏住呼吸,看到兩名暗衛拖著一個身影從假山后走出——是趙闊!他的胸口插著一支箭,嘴角滲出血沫,但還活著。
“帶回去。”為首的暗衛冷聲道,“大公子要親自審問。”
一行人如來時般無聲離去,只留下地上幾滴暗紅的血跡。宋時宴心中無力,扶著樹干才沒有跪倒在地。趙闊被捕了,他口中的“真相”會隨著他一起消失嗎?
回到房中,宋時宴輾轉難眠。天蒙蒙亮時,他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趁李朝陽審問趙闊之際,再去一次李嚴的密室。
清晨,府中一片忙亂。李朝陽看著手中的早已經熄滅的花燈淡聲開口“府中的情況如何?”
“不出公子所料,宋時宴果真去赴約了,李嚴將趙闊甕中捉鱉,現在正被大公子李朝風審問。”
劍三低垂著眉頭,小主子一身寒意,身上還有霧氣凝成的水珠。
雙手捧著花燈,輕輕放在河邊,看著順著河水流走的花燈
“推波助瀾一下,沒想到還有意外收獲。”
一個人逛元宵花燈節似乎也是一樣的,自己好像只能一個人走到底了。作為補償,這破銅爛鐵,骯臟不堪的江山似乎也還行。
宋時宴假裝讀書,實則密切注意著李嚴的動向。午時剛過,李嚴也匆匆離府,說是去刑部。
機會來了。
有了前次的經驗,宋時宴輕車熟路地進入密室。墻上的疆域圖依然掛在那里,黑色小旗插在皇城位置。他小心取下旗子,翻到背面——這一次,他看清楚了全部字樣:
“順應天命,屠龍立新。”
屠龍!龍乃天子象征,這分明是弒君謀逆的證據!而癸酉年臘月,正是先太子遇害的時間。宋平川的手開始發抖,旗子差點脫手。
密室里還有幾個上鎖的柜子。宋時宴用匕首撬開其中一個,里面整齊碼放著幾十封書信。他隨手抽出一封,是李嚴與北境將領的密信,內容竟是商議借兵“清君側“的細節!
“果然...“宋時宴咬牙切齒。李嚴參與了謀害先太子,現在又謀劃著新的叛亂。而他宋時宴,不過是一枚隨時可以犧牲的棋子。
突然,外面傳來腳步聲。宋時宴慌忙將信件塞回,旗子插好,剛躲到柜子后,密室門就被推開了。
透過縫隙,他看到李嚴陰沉著臉走進來,身后跟著的竟是多日未見的李二哥,李朝南。
“屬下無能,讓趙闊的人逃了。”李朝南跪在地上,聲音嘶啞。
李嚴冷冷道:“廢物!連個重傷的老頭都看不住!”
“老爺恕罪!趙闊在獄中自盡了,但他的心腹帶著一份密信逃了……”
“什么密信?”李嚴厲聲問。
“似乎是...先太子留給鄭沅的……”
李嚴猛地拍案,桌上的茶杯震得跳了起來:“找!翻遍京城也要給我找出來!”
劍三低頭應是,退了出去。李嚴獨自在密室中踱步,突然停在疆域圖前,盯著那面黑色小旗出神。
“十年了...“他喃喃自語,“先太子,你別怪我。成王敗寇,自古如此。”
宋時宴死死捂住嘴,生怕自己發出半點聲音。李嚴的話,等于親口承認了參與謀害先太子的事實!
李嚴在密室中又待了片刻,終于離開。宋時宴又等了一刻鐘,才敢出來。他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腦海中回蕩著李嚴的話——“成王敗寇”。
回到房中,宋時宴癱坐在床上,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和憤怒。李嚴是仇人,趙闊被捕,他現在該相信誰?李朝陽又知道多少?
窗外,暮色漸沉。宋朝陽取出那枚殘缺的玉佩,在手中反復摩挲。他突然想起畫中李嚴抱著幼時的自己的眼神,那么溫柔,那么慈愛...
“都是假的...“宋時宴將玉佩狠狠攥在手心,直到棱角刺入皮肉,鮮血順著指縫滲出。
就在這時,房門被輕輕叩響。
“三弟,是我。”李朝風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宋時宴迅速擦干手上的血跡,將玉佩藏好:“兄長請進。”
門開了,李朝風端著一碗藥走進來:“聽說你近日睡得不安穩,我熬了安神的藥。”
宋時宴接過藥碗,兩人手指相觸的瞬間,他注意到李朝風的袖口有幾點暗紅的痕跡——是血!
“謝謝兄長。”他低頭抿了一口,苦得皺眉。
李朝風在床邊坐下,眼中帶著罕見的疲憊:“時宴,三日后我要離京一趟。”
“去哪里?”宋時宴心頭一緊——三日后正是趙闊說的城南茶樓之約!
“北境有軍情。”李朝風避開了微微審視著宋時宴,“我不在時,你盡量不要出府。”
宋時宴盯著藥碗中自己的倒影:“兄長是去追捕趙闊的同黨嗎?”
李朝風目光閃爍:“你知道了?“
“府里都在傳,趙闊昨夜潛入李府意圖不軌,被當場格殺。”宋時宴故意說錯細節,試探李朝風的反應。
“不是格殺。趙闊好歹有官職在身,只是他突然闖進我李府,本想將他壓往大理寺”李朝風笑笑道,“他就自盡了。”
說完,他似乎意識到失言,立刻轉移話題,“總之,最近京城不太平,你安心在府中讀書就是。”
宋時宴點點頭,心中卻已有了計較。李朝風試探自己,還是趙闊出賣了自己?趙闊真的是自盡嗎?那封所謂的“先太子留給鄭沅的密信”又在哪里?
將近傍晚來找李朝陽,聞到一股藥味,在小夫子身邊放著一碗黑黢黢的藥碗。
“五弟可是身體有恙?”
“風寒而已!”
想起自己和他約好要去看花燈,自己卻放了鴿子。心中涌出一絲愧疚。
李朝陽的棋盤上,黑子步步緊逼,白子困獸猶斗,兩股力量在不知不覺間像調換了形勢。
宋時宴拿起黑子
“五弟若有一天,你發現我并非你以為的那個人,你會如何?”
“不如何!”
“你就不怕我……”
“宋時宴就是宋時宴,李朝陽只是李朝陽。”
白子被困住。只能迎面廝殺。
“我只是你的義兄嗎?“宋時宴直視他的眼睛,“還是...一枚棋子?“
房間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李朝陽的神色不變,兩人之間的溫度似乎驟降。
“誰跟你說了什么?“李朝陽的聲音冷得像冰。
宋時宴端起藥碗:“我看到一面黑旗。'順應天命,屠龍立新'……你們要立的新,是誰?”
兩人明明離得很近,卻似隔了十萬八千里。雙方僵持著,誰也不肯先認輸。
“你想是誰?”
藥碗懟到了嘴邊,李朝陽皺著眉頭,目光不喜,苦澀的味道即便是聞著都有些受不了!
宋時宴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的傷口,卻感覺不到疼痛。他現在確信了——李朝陽和李嚴一樣,都把他當作棋子。而棋子,終有被舍棄的一天。
強硬的將一碗苦藥灌進李朝陽的嘴里,看到李朝陽眼角止不住流出的眼淚,心中有了一絲暢快卻又有一絲不忍。
窗外,一輪血月緩緩升起。宋時宴從床板下取出早已收拾好的包袱,里面是幾件換洗衣物、一些銀兩,還有那把順來的短劍。
“既然你們都在演戲……”他輕聲自語,“那我也可以。”
城南清茗居,他一定要去。無論那里等待他的是真相,還是另一個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