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的朱漆大門在攻城槌的撞擊下轟然倒塌,揚起漫天塵煙。宋時宴抬手抹去臉頰上的血漬,玄鐵鎧甲在殘陽下泛著冷光。
六年的沙場征戰,已將軟弱無力的少年淬煉成令敵軍聞風喪膽的統帥。
“報——內宮已控制,偽帝被擒!”副將單膝跪地,甲胄碰撞聲清脆如碎玉。
宋時宴微微頷首,目光掠過宮墻上斑駁的血跡。他在李朝陽死后走上參軍這條路,立戰功,殺敵寇!用四年的時間才將邊疆穩固!
三年前先帝暴斃,這些朱紫公卿從宗室遠支抱來個黃口小兒,將朝堂徹底的變成爭權奪利的戲臺。如今該結束了。一切都該結束了!
“主帥。”軍師徐衍湊近低語,“三公九卿齊聚太極殿,說……說要等國師驗明正身才肯奉詔。”
他唇角浮起冷笑。這些老狐貍,城破時裝聾作啞,此刻倒想起祖制來了。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腰間玉佩——那是母親留給他唯一的遺物。
太極殿內燭火通明。宋時宴解下佩劍擲給侍從,鎏金地磚映出他挺拔的身影。二十二歲的青年面容如刀削斧鑿,常年的征戰皮膚泛著古銅的黃色!唯獨那雙眼睛,還留著一絲清亮。
“宋將軍。”首輔崔晏拱手,山羊須微微顫動,“按祖制,新君需驗明血脈以證正統!……”
“本帥記得。”他打斷道,聲音像浸過冰水的鐵,“國師何在?”
“國師自然是在占星樓!”
占星樓銅鈴輕響。宋時宴帶著百官急急走來,在占星樓前,百官如潮水分開,宋時宴推門進去,身后跟著軍師徐衍和首輔崔晏,走上樓,一片雪色猝不及防撞入眼簾。
那人白發如瀑,未束未綰,脖子上一圈圈的白色布條裹著他微微偏頭。眉間描摹著一輪彎月美的清冷,月色白袍襯得膚色近乎透明。殿中燭火都仿佛凝滯,為他鍍上一層虛幻的光暈。
宋時宴呼吸一滯。這張臉莫名的與六年前古板的小夫子重合在一起!只是如今張開了,就像花骨朵在月色中悄然綻放!
“子桑國師。”崔晏的聲音忽遠忽近,“這位便是……”
“我知道他是誰。”子桑陌開口,聲線如碎冰投泉。他抬手時廣袖垂落,露出一節皓腕,手腕帶著銀白色的細小鏈子串聯著十多顆細小的鈴鐺。
宋時宴定定望著他。李朝陽要拿戒尺打他的時候也喜歡先抬一下手!手掌傳來一陣舒舒麻麻的感覺。
可眼前這可眼前人眸中霜雪凜冽,那雙眸子雖也是琉璃色,可卻沒有一點溫度!
“請將軍滴血。”
白玉星盤遞到面前。宋時宴咬破指尖,血珠墜入盤心鏤刻的二十八宿圖案。子桑陌指尖輕點,那血竟沿著星軌自行游走,最終在紫微垣位置凝成璀璨的金紅色。
崔晏踉蹌后退:“竟……”即便這宋時宴不是皇家血脈卻也是天命所歸!原本想著宋時宴過來,一但驗明不是皇家血脈,他們這些好歹還能用他謀權篡位,讓他忌憚幾分!誰曾想!
“宋氏血脈無疑。”子桑陌收起星盤,白發在轉身時掃過宋時宴手背,涼得像深秋的霜。直到那抹白影消失,宋時宴才驚覺掌心已被指甲掐出四道月牙痕。
三更梆子響過時,宋時宴獨自登上觀星臺。白日里肅殺的將軍換了墨色深衣,唯有腰間玉佩隨著步伐輕晃。高臺之上,子桑陌正仰觀天象,銀河傾瀉在他肩頭,將白發染成幽藍。
“國師早知我會來?”
“紫微星動,客星犯主。”子桑陌未回頭,玉白手指劃過天際,“將軍若要問治國之道請恕下官無能為力!”一個人總不能打兩份工!
“你不是李朝陽。”宋時宴突然道。子桑陌眸子微抬。
沉默在星輝下蔓延。
子桑陌從寬大的衣袖里面拿出一塊通體漆黑的戒尺:“名字不過是皮囊。將軍既為天下主,當知何為當務之急。”
宋時宴逼近一步,嗅到對方衣袂間淡淡的竹香——不是他慣用的墨香味!“我要肅清朝堂。”
“我本以為將軍從軍,是想將一切推倒重來!看來不全是如此!
五姓七望把控六部,崔氏門生占御史臺半數。“子桑陌雙手背著,圓月在他身后自成一景。
“但將軍可知,為何歷代帝王都動不得他們?”
夜風卷起兩人衣袍。宋時宴注視著星空:“姻親聯袂,盤根錯節。”
“錯了。”
“是他們握著大周真正的命脈——鹽鐵,漕運,人脈!你的父親先太子宋睿!便是因為鹽鐵一事被先皇舍棄!不過也因此先皇將鹽鐵收回!這是他們的交易!”
一個繼承人,用來犧牲,將鹽鐵這重要的戰略資源牢牢把握的自己的手中,對老皇帝來說太劃算!兒子還可以再生,繼承人也可以再培養,可咽喉卻不再被世家大族扼住!
只是估計老皇帝也沒有想到,他的兒子全都死在爭權奪利中,也沒想過皇后會在太子死后給他下絕嗣藥,以至于他僅有的兒子死了,才驚覺已經沒有兒子可以霍霍了!
宋時宴心頭劇震。
這些他都查清楚!當年參與的七人在他攻進皇城就派人肅清!但背后的太原王氏他還動不得!
“你究竟……”話到嘴邊突然改口,“這些年來,多謝國師暗中幫忙派人運輸糧草,貢獻良策!”
子桑陌淺笑,像極了游戲人間,隨時可以抽身離開這濁世的神祇!
心臟像被無形的大手揪住,手捉住他的手腕,冰冷的手沒有脈搏,仔細看去,才發現他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手控制不住的顫抖,想解開那脖子上的白色,那人卻后退一步,戒尺抵在前面,擋住他的手。
“將軍自重!”
“李朝陽。”他啞聲喚道。
子桑陌閉了閉眼,手起刀落,一戒尺打在宋時宴得頭上!
“你在委屈難受什么!”語氣難得的氣極!宋時宴將人抱入懷中
“對不起!”
子桑陌沉默良久,李家被抄斬是必定的,李家背靠范陽盧氏,就已經注定會是世家和皇權斗爭下的犧牲品!
歷代皇帝都不會容忍一個比皇族地位還要尊崇的士族,更何況這些士族還曾凌駕于皇權之上。
士族的手伸的太長,控制官員任用、聯姻關系網等手段維持對朝政的影響力。
所以他們一手扶持起來的官員即便有損失,可也不妨礙他們在扶持一個。
李家只是皇權下的犧牲品之一,自己為了給鳳月舞報仇也推波助瀾了一下!自己也將一條命還報他們的養育之恩。
“不怪你,即便沒有你,李家也會走向覆滅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