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我就在后門等您!您得趕快!”
顧北山點點頭,從馬廄邊翻進了顧家的宅院,而小馬則帶著芩玉妝去準備馬車。
顧北山一路靜步嫻熟地繞過有下人的地方,有驚無險地進到了書房里。
期間他在經過父母房間時,發現里面雖然亮著燈,卻沒有一點聲音,估計已經去醉花樓找自己了。
顧北山在書房里翻找著出門必備的東西,食物,蠟燭,水袋,錢財,以及幾件備用的衣物。
完成這些后,他背著兩袋包裹,小心翼翼地原路返回,途徑廚房又順走了幾個水果。
他不禁感慨,這還是第一次在自家里像做賊一樣躡手躡腳。
他通過一個個月洞門,距離后門約定的地方越來越近,心情也隨之急迫起來。
拐過轉角,一聲“少爺”從陰影里傳來,緊接著在月光下出現了那個人的輪廓。
“鸞月?”顧北山警惕起來,她的出現阻擋了自己原本的路線,此刻顧北山一邊后退,一邊在腦海里規劃新的逃跑路線。
“少爺,我給您拿了點兒晚膳的余羹,路上餓了吃?!丙[月抬起手,遞過一個蓋著棉布的竹籃。
顧北山放松些許,為了不耽誤時間,他沒再過多說什么,留下一句“謝謝”,接過竹籃就走了。
鸞月回過頭,望著顧北山遠去的身影,面露擔憂。
“小馬,走吧?!?/p>
“好嘞少爺,二位坐穩。”小馬駕起車,計劃從南門出城。
“少爺,想好要去哪里了嗎?”
顧北山深吸一口氣,嘆息道:“先去秦嶺?!?/p>
“喲!那可真夠遠的?!毙●R思索著摸了摸下巴,“我得在天亮之前趕回去,幫您收拾殘局,最遠只能送您到野原林的客棧。”
“足夠了,剩下的我們自己想辦法。”顧北山頓了頓,又繼續說:“這幾次都連累你了,報酬給你放到轎廂里,別忘拿?!?/p>
“少爺您看您說這話多見外,我給少爺做了這么多年事,還是頭一次遇到這種刺激事,也算開開眼了。”
“你就不怕我爹把賬算到你頭上嗎?到時候你連這碗飯都端不穩?!鳖櫛鄙絾柕?。
“那我也算盡心盡力了,這幾年從少爺這得到的好處夠我把孩子養大了,那時就輪到他出去養活我了?!?/p>
“小馬啊,你還怪樂觀的?!?/p>
這一路上三人的交流算是稀少,一宿沒睡又遭遇不幸的芩玉妝疲憊不堪,只覺得渾身無力,眼神逐漸迷離,不一會兒便依靠在顧北山的肩膀上睡著了。
暗淡的天氣悄然發生著變化,仿佛在與今夜的不安遙相照應。
周圍的氣溫陡然下降,俄而竟雪花紛紛飛舞。
在外面駕車的小馬顯然沒有預料到劇烈的天氣變化,不禁打著哆嗦,加速趕路。
轎廂里迷迷糊糊的顧北山被寒冷的空氣凍醒,他撩開簾子的一小條縫隙,而后默不作聲地把從家里帶出來的毯子蓋到了芩玉妝的身上。
馬車一路顛簸,終于趕到了第一個落腳點。
車速緩緩減下來,小馬敲了敲轎廂的墻壁:“少爺,已經到了。”
顧北山叫醒芩玉妝,二人在小馬的幫助下,頂著風雪走進了野原林的客棧。
“少爺,我就送您二位到這里了,我得快點趕回去。”
“謝了小馬,車廂里的東西別落下?!?/p>
“拜別少爺!”小馬站在雪中,深深地彎下了腰,拱手作揖,足足三秒過后,他大踏步回到了馬車上,吆喝一聲,揚長而去。
顧北山扶著芩玉妝進到客棧四處環顧了一下,客棧的掌柜聽到門鈴搖動,從后屋走了出來。
“咦?下雪了?二位這么晚了,趕夜路很危險的。”
“還有房間嗎?”
“額抱歉二位客官,我們這只剩一間單人房了?!?/p>
“沒事兒,我們歇會兒腳就走?!鳖櫛鄙礁读隋X,在掌柜的帶領下上到了二樓。
“二位請進?!?/p>
房間很狹小,一張床幾乎占據了房間二分之一的面積,不過對他們二人來說已經足夠了。
“北山,你也很累了?!避擞駣y口齒不清地說。
“我沒問題,玉妝你先休息,等天亮再繼續趕路?!?/p>
芩玉妝一直拉扯著顧北山的衣袖,想要讓他躺在床上,可在顧北山的僵持下,最終玉妝的手逐漸松開,倒在了床上。
顧北山坐在床邊,聆聽著窗外的風雪飄過的呼嘯聲,心里做著下一步的打算。
一時半會兒家中的人應該不會發現他已經出逃了,等家里人發現端倪再派人追查到此處,估計也得接近晌午。
自己還有時間帶著玉妝逃向更遠的地方,直到任何人都找不到他們。
刺骨的寒風刮了一夜,直到天朦朧地亮起,雪花還是紛亂地落下。
灰白色的沉云像是遮蓋住天地間的紗帳,讓人分辨不清時間的早晚。
由于此地較為特殊,此家客棧還兼具驛站的功能,顧北山二人暫借了一匹快馬,匆忙上路,繼續向南奔馳。
冰冷的風猶如一根根銀針,迎面飛速刺到臉上,細碎的氣流從四面八方鉆進衣襟,侵蝕著他們的身體。
雪花和冰晶覆蓋在睫毛眼角,衣物的凹陷處,連人帶馬都像是落滿了白色粉塵的雕塑。
按照預先的設想,他們的行進速度應該要遠遠大于家族可能派出的“追兵”。
然而就在他們暫且落腳到第二家野外的客棧時,還是出現了一名不速之客。
那人對掌柜聲稱是“衙門的捕快”,奉命來搜尋兩個人的下落,并且查詢了客房的登記簿。
上面確實有一男一女在不久前登記入房的信息,不過男子叫“葉南?!?,女子叫“曹金汝”。
前來的搜人的捕快與掌柜對談時,顧北山就在一樓的一間客房門后偷聽。
上面的兩個名字都是顧北山為他和芩玉妝臨時編纂的,從兩個化名中還是可以推出來他們二人的名字的,不過那需要極其細微的心思才能觀察出結果。
但顧北山用的是臨時借住方法,因為這樣可以不用記錄更加詳細的信息,可是從這一點還是能看出此二者有疑點在身。
“我要見一下這兩個人?!?/p>
“哎這位大人啊,您不確定這兩位到底是不是,怎么能隨便打擾別人?。俊?/p>
“我警告你,你這是在阻礙衙門辦事,你知道后果是什么?!辈犊旖z毫不理會掌柜的勸阻,徑直走向顧北山所在的客房。
他來到門前,敲了敲門:“抱歉打擾一下,衙門奉命行事!”
接著,他沒有等待屋內的人回應,就直接拉開了門。
一只手迅速伸出,把他拉進了屋里,隨后房門應聲關閉。
顧北山舉著短劍對準捕快,義正言辭地說道:“告訴顧家,我不可能回去,就讓他們當我和玉妝都已經死了吧!”
“顧少爺,您難道不知道您給顧家留下了一個多大的爛攤子嗎?”
“我自己干了什么心里清楚,不用你提醒?!?/p>
“那您依然執迷不悟嗎?”捕快的語氣咄咄逼人。
“你們來的人再多也沒用,我已下定決心與玉妝私奔,你現在的選擇有兩個,一是立刻回去把我的話轉告給我爹,二是你我有一人死在這里?!?/p>
“顧少爺,您是個書生,從沒接觸過打斗,我是個捕快,追人打人我干過無數次,您覺得您有多少勝算?”
“所以你不回去傳話,我就死給所有人看?!鳖櫛鄙降难赞o犀利起來,把短劍對準了自己的心臟,讓眼前的捕快陷入陰沉。
“從前便聽聞顧家的二少爺玩世不恭,桀驁不馴,如今算是真正見識到了?!辈犊煺f罷,瞟了他一眼,離開了客棧。
二人簡單填充了溫飽,又繼續上路,雖然已經到了下午,但大雪依舊沒有絲毫減弱的跡象。
長時間急速行駛在凜冽的雪風中,再加上顧北山把自己的衣服分給了芩玉妝一件,他的身體明顯快要撐不住了,雙頰變得通紅,額頭冒著虛汗。
除了中途在幾家驛站換了馬匹之外,他們幾乎就沒有停下來過。
在暮色低沉之時,顧北山眼前發黑,雙手哆哆嗦嗦地近乎快要握不住韁繩了。
在芩玉妝的連連勸說下,他們最終停留在了一家山林間的旅舍酒館。
“哎呦二位,這是咋的了?”酒館老板看見白雪壓身,狼狽不堪的兩人快步接了上來。
“他大抵得了風寒,身上非常燙?!避擞駣y雖這么說著,可自己的身體情況也沒好到哪里去。
酒館老板給他們安排了一間房,又令店小二端水沖藥,好不容易穩住了兩人的病情。
所有事情忙完后,時間已較晚,老板也準備去休息,而此時卻又一位客人冒著風雪進來了。
“這位客官來的真是時候,我們還有最后一間房?!?/p>
“甭了東家,恁有沒有見過背著好些包裹的一男一女?”
聽到這話,老板稍微皺起了眉毛:“此二者何面貌?”
來者簡潔描述了幾句,恍然聯想到那病重的一對男女。
那人又在老板耳邊嘀咕了幾句,跟著老板的指引來到了顧北山的房間。
“這位客官有人找您?!崩习鍎傁雴拘杨櫛鄙剑@人就沖了上去,趴在床前。
“哎呦喂我的爺,您咋病成這樣了?”
聞言,顧北山睡眼惺忪:“小李?你別白費力氣了,我不會回去的。”
“哎呦少爺啊,老爺和夫人可都快急出心病了,您再不回去,他們估計就要派出京城所有的捕快和衙役了,您和這位女子肖像老爺也派人畫好了?!?/p>
“小李啊,你是怎么知道我在這的?”
“我也是一路問過來的,思來想去,也是跑了好幾個地方,才終于見到了少爺。”小李急得滿頭大汗。
“況且啊,再過兩年少爺就要成年接管家業了,老爺也給少爺尋了一個良家賢惠,是城東葉家的葉琳兒,少爺回去……”
顧北山伸手拍了拍小李的肩膀,讓小李停下了嘴:“這是對我來說最無用的說辭,我已尋找到了此生的唯一摯愛,至于那葉什么……我見都沒見過,更別多想了。”
“我滴個少爺嘞!難不成您真要跟這女子過一輩子???那可是違背三綱五常,道德家規的??!皇天在上,一定會對您降下懲罰的。”
“那就罰我吧。”
顧北山一句話都快把這個老奴急哭了:“那要到底怎樣,才能讓您跟我回家???”
“呵!回家?我做出這些事之前,就已經想過不再回家了,我要跟玉妝私奔?!?/p>
“這……這……”
“誒小李,你先別急,我有一個要求,要是我爹同意,我就回家,不過需要你來回跑兩趟?!?/p>
“少爺您說!”
“買下玉妝的身契,讓我跟玉妝立刻結婚!”
“啊?這……這成何體統??!”小李一時間也犯了難,這個要求實在太無理了,他想無論如何老爺也不會同意的。
而這個靈光一現的點子也是顧北山臨時想出來應付小李的,等他一走,自己就帶著玉妝轉移地點,躲避后面人的追捕。
“那你不傳話也行,我就接著睡了?!?/p>
小李苦苦掙扎了許久,最后還是面色難堪地駕馬離開了酒館。
要是自己能帶幾個人過來該多好啊,雖然有些大不敬,但把少爺綁回去也算完成了老爺的任務。
但奈何自己孤身一人,而少爺也是個執拗之人。
燭焰搖晃幾下,抵擋不住風霜的洗禮,化作一縷細煙很快消散在夜色中。
寂靜的酒館突然傳來一絲躁動,馬蹄聲旋即響起,在大雪中倏然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