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柜壓縮機的嗡鳴突然卡頓半秒，像極了林硯此刻的心跳。午夜十二點的便利店冷白光慘白，將他單薄的影子釘在貨架間，臨期泡面的包裝袋在風中輕微作響，每一聲都像催命符。左胸口袋里的手機震動得越來越急，屏幕在黑暗中亮起三次，那個無備注的號碼像陰魂不散的詛咒——他甚至能猜到聽筒那頭叼著煙的嘴臉。

“林先生，最后問你一次。”金屬摩擦般的聲音刺破寂靜，張經理的語氣帶著毫不掩飾的戲謔，“你父親賭債三十萬，你這先天性心臟病的身子骨，打算拖到閻王爺來收債？”

林硯的指節深深摳進冷柜，寒氣順著指尖鉆進血管，卻凍不住心臟驟然收緊的劇痛。他彎下腰時，額頭重重磕在柜角，視線瞬間被冷汗模糊，價目表上的數字扭曲成猙獰的鬼臉。“下個月……發工資一定還一部分……”

“下個月？”電話那頭傳來洗牌聲和哄笑，“醫院診斷書我們都看過了，林硯，你能活到下個月算你命硬。”張經理的聲音突然壓低，像毒蛇吐信，“那套祖宅簽字轉讓，債務一筆勾銷，還能給你換套進口心臟藥，怎么樣？”

祖宅兩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燙在心上。那座藏在城市褶皺里的老院子，閣樓木箱里躺著爺爺傳下的青銅古劍，劍鞘云紋里還殘留著他童年的體溫。小時候爺爺總說這劍能辟邪，可現在連自己的命都快保不住了。“不可能。”他咬碎牙床擠出三個字，血腥味在舌尖彌漫開來。

“敬酒不吃吃罰酒。”忙音粗暴地炸響在耳邊。林硯順著冷柜滑坐在地，后背貼著鐵皮的冰涼，卻抵不過四肢百骸升起的寒意。窗外雨絲斜斜劃過路燈，將巷口染成一片渾濁的昏黃，偶爾駛過的汽車濺起水花，在玻璃上砸出絕望的痕跡。

藥盒從口袋滾落在地，白色藥片滾到腳邊。他撿起藥片干咽下去，苦澀瞬間蔓延——三年存活期，三十萬手術費，這兩個數字像巨石壓在胸口。時薪十五塊的夜班收銀員，連活著都像在透支生命。

掛鐘敲響一點的剎那，玻璃門被猛地撞開。冷風裹挾著雨水灌進來，三個連帽衫青年晃到冰柜前，將可樂重重拍在柜臺上。為首的人帽檐壓得極低，露出的下巴上有道猙獰的刀疤。

“結賬。”酒氣混著戾氣撲面而來。

林硯的手悄悄摸向桌下的報警按鈕，指腹卻在觸到按鈕時僵住——其中一人的右手始終插在口袋里，指節泛白得像要捏碎什么。雨幕隔絕了外界所有聲響，便利店成了孤立無援的囚籠。

找零遞過去的瞬間，鐵鉗般的手死死攥住他的手腕。“聽說你們夜班就一個人？”刀疤臉的聲音像砂紙摩擦木頭。

心臟狂跳著撞向肋骨，熟悉的劇痛再次襲來。林硯掙扎著想抽手，卻被對方狠狠按在柜臺上。“你……你們想干什么？”視線發黑的瞬間，他看到彈簧刀彈出的寒光。

“借點錢花花。”冰冷的刀鋒貼上脖頸，皮膚本能地顫抖。收銀機里不到三百塊的營業額，顯然滿足不了這群餓狼。張經理的威脅、診斷書的字眼、父母的遺像在眼前走馬燈般閃過，絕望像潮水將他淹沒。

難道這輩子，就只能這樣窩囊地死去？

胸口突然傳來錐心刺骨的疼，像有把無形的刀在攪動心臟。林硯眼前一黑，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前撲倒，額頭撞在收銀機上發出悶響。手機從口袋摔出，屏幕在地板上裂成蛛網。

“媽的，這小子怎么了？”持刀青年后退半步，語氣里帶著驚慌。

林硯蜷縮在地，意識在黑暗中沉浮。冰冷的地板吸走體溫，他感覺自己正在沉入深海。恍惚間回到祖宅棗樹下，爺爺粗糙的手掌撫過他額頭，冰涼的金屬貼著皮膚——是那柄青銅劍。爺爺說它從秦朝傳下來，藏著能讓人活下去的秘密。

隨著這個念頭浮現，胸口竟傳來微弱的暖流。他想抓住這絲暖意，卻只能任由意識飄遠。“老大，他好像真要不行了……”“快跑！別沾上人命！”雜亂的腳步聲遠去，玻璃門甩動的巨響后，世界重歸死寂。

生命力在快速流逝，林硯感覺靈魂正從軀殼剝離。最后的意識停留在祖宅閣樓的木箱上，那柄蒙塵的青銅古劍仿佛在黑暗中輕輕震顫。如果……能重來一次……

這個念頭剛落，胸口驟然爆發出灼熱的暖流，像巖漿般順著血管奔流全身。他想抬手觸摸那奇異的熱源，卻被無邊的黑暗徹底吞噬。

不知過了多久，劇烈的咳嗽將他從混沌中拽回。晨曦透過玻璃門斜斜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金色的光帶。收銀機敞開著，散落的紙幣沾著水漬，昨夜的恐懼還殘留在骨髓里。

林硯撐著地板坐起，驚覺胸口的疼痛竟消失無蹤。心臟在胸腔里平穩跳動，虛弱的身體里涌動著陌生的暖意。他摸向心口的位置，掌心下的皮膚似乎還殘留著灼燒感。

窗外巷口，撿廢品的王奶奶正在垃圾堆里翻找。林硯突然起身，抓起貨架上的面包牛奶和零錢沖出去。老人接過東西時渾濁的眼睛泛起淚光，那聲“謝謝”讓他胸腔里的暖流愈發清晰。

晨光落在肩頭，帶著久違的溫度。林硯望向城市邊緣，祖宅所在的舊巷被高樓遮擋，卻像有什么在冥冥中召喚。他不知道，那柄沉睡千年的青銅古劍，已在閣樓木箱里發出第一聲輕鳴，而命運的齒輪，正從這個雨過天晴的清晨開始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