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聞近況

雷聲如鈍刀割裂夜幕，沉悶的轟鳴震得窗欞簌簌作響。

“路憫！“

夢中那聲呼喚帶著濃重的血腥味。路憫猛然驚醒，發現自己的十指深深摳入床板縫隙，木屑如雪花般堆積在指甲邊緣。

他倏地坐起，冷汗順著脊背蜿蜒而下，在單薄的中衣上洇出深色痕跡。

一道閃電劈開夜色，照亮了他手臂上暴起的青筋。路憫低頭凝視自己顫抖的雙手，指關節處不知何時多出幾道細小的刮痕，正滲出細密的血珠。他下意識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鐵銹味在舌尖蔓延。

雨水從窗欞裂縫滲入，在棉被上勾勒出扭曲的山形水痕。路憫盯著那圖案看了許久，恍惚間竟與夢中那座懸崖輪廓重疊。

“......第六次了。“

他用指腹抹過潮濕的被角。自雨季伊始，每個雷雨夜都會重復相同的夢境：陡峭的懸崖、冰冷的鎖鏈、還有那雙戴著白玉扳指、死死掐住他脖頸的手。

最詭異的是，每次驚醒他都清晰記得夢中每個細節，卻始終看不清里面每個人的臉，也辨別不出呼喚他名字的聲音屬于誰。

窗外的鳥叫聲嘶啞又尖銳，仿佛是被人扼住了咽喉那般。此刻微微見天光，路憫也睡不著了，看樣子雨也停了許久了，索性就拎起木桶走向山澗。

青苔密布的石階上，他的腳步比往日都要沉重，昨夜夢中被鐵鏈束縛過的地方，此刻竟然感覺到隱隱作痛，但是他沒有在意，只覺得是自己做了噩夢罷了。

“小憫啊，昨晚又沒睡好？“是住在隔壁的喬大嬸，她追上來伸手拂去路憫肩頭的落花，動作輕柔得像在觸碰一件易碎的瓷器。

路憫低頭笑了笑，他唇角揚起的弧度恰到好處，既顯得溫和又不失分寸。“可能是昨晚的雷聲太吵。“他輕聲應答，目光卻落在喬大嬸衣襟上幾處淺褐色藥漬上，那是常年敷中藥留下來的，“喬嬸最近身體怎么樣？還在敷中藥嗎？”

“唉，是啊。這樣的雨天身上疼得不行，不敷藥是行不通啊。“喬大嬸一邊說著一邊捏了捏自己的肩膀。

來到了山澗邊，兩人各自將木桶沉入清澈的泉水中。路憫注意到喬大嬸打水的動作有些吃力，于是立馬接過水桶，幫她打了兩個大半桶，“肩膀痛，那就少挑一些可好？”

“哈哈，好好，謝謝你了憫。”喬嬸笑瞇瞇的回答道。

“唉，我聽說啊，“喬大嬸一邊系緊桶繩一邊又繼續閑聊道，“慢慢茶館那個陸小滿，聽說那孩子又病了。“她壓低聲音，“這孩子也是，從小到大都在生病。“

路憫剛挑上肩膀的水，其中一個木桶的繩子突然就斷了。泉水嘩啦一聲濺濕了他的褲腿和布鞋，冰涼刺骨的感覺讓他打了個寒顫。

“哎喲，沒事吧？小憫。“大嬸連忙扶起翻倒的木桶，泉水也已經灑了大半。

“沒事。“路憫擰了擰濕透的褲腿，水珠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再打一桶就是了。”

“慢慢茶館......“路憫輕聲重復，指甲不自覺地掐入掌心，“是旁邊村子口那個慢慢茶館嗎？“

“啊，是啊。“喬大嬸調整著肩上的扁擔，木桶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搖晃。

“之前不是說，那孩子已經被治好了嗎？“路憫再次確認道，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怎么...又病了？“

“不知道啊，“喬大嬸嘆了口氣，“前些日子你喬叔出遠門路過那里，說那茶館都不開張了，一問才知道說是孩子又病了，沒時間打理。“

“哦......是這樣......“路憫若有所思地提起那新打的一桶水，水面上倒映著他微微蹙起的眉頭。

（二）決定探望

暮雨如銀絲織就的網，籠罩著通往后山的小徑。

路憫駐足山道入口，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腰間青銅鏈劍。這把劍是他搜尋了許多青銅古錢幣精心熔鑄而成，劍身紋路古樸，每一道刻痕都傾注了他對兵器鍛造的癡迷。這是他最得意的作品，平日里上山砍柴時總會隨身攜帶，用來防身。

“無論如何，我也應該去看看。“路憫喃喃自語。鏈劍在他指尖的輕叩下發出細微嗡鳴，仿佛在回應他的思緒。

他踏上那條只有自己知道的山間小道，腐敗的雜草在雨水中散發出甜膩的氣息，撲面而來。

“猶猶豫豫。“他低聲咒罵自己，手中劍鋒卻精準劈開一叢掛著雨珠的鬼針草。葉汁濺在手上，粘稠如血，“猶豫到天都黑了。“

路憫加快腳步。轉過山坳，走了約莫半個時辰，“慢慢茶館“的燈籠終于在細細的雨幕中顯現，昏紅的光暈如半凝固的鮮血，將門前泥濘的小路染得猩紅。

路憫站在茶館門前，抬手輕叩門扉。開門的是一位鬢發斑白的老婦人，面容憔悴卻依稀可見昔日的溫婉。

“您好，您是陸嬸嗎？“路憫微微欠身，雨水順著他的斗笠邊緣滴落，“哦，我是隔壁村子的，聽說小滿病了，特地來看看他。“

“你是......小滿的朋友？“陸嬸疑惑地打量著眼前這個陌生青年，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警惕，卻終究沒能認出這是誰家的孩子。

“哦，對。“路憫順著她的話應聲道，聲音溫和，“我認識他。“

陸嬸將路憫讓進屋內。簡陋的茶室里，一盞油燈搖曳著微弱的光。她顫巍巍地倒了一杯熱茶，“那孩子病得，已經認不得人了。嘴里都是胡話。“

“謝謝，“路憫雙手接過茶杯，“那大夫怎么說？有沒有給他用過什么藥？“

陸嬸搖了搖頭，枯瘦的手指絞在一起，“大夫也看不出個什么好賴。只說病得古怪。“

“古怪？“路憫緩緩放下茶杯，茶湯在杯中輕輕晃動，“可以說說么？“

“他總說身上癢，夜里驚醒就喊些胡話。“陸嬸的聲音顫抖起來，“說什么有個白衣神仙要抓他煉藥。“

“這樣…“路憫若有所思地摩挲著茶杯，猶豫了片刻，“那......我能看看他嗎？“見陸嬸面露遲疑，他又連忙解釋，“我平日在家也愛研究些稀奇古怪的東西，看過不少講怪病的雜書。既然大夫也說看不出來，不如讓我瞧瞧？“

話音未落，里屋突然傳來瓷器碎裂的脆響，緊接著是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啊！他來了！他來了！“

路憫霍然起身，衣袂無風自動。在陸嬸驚慌轉身的剎那，他緊隨其后沖向內室。

“小滿！“陸嬸的呼喊聲里，混雜著驚恐與擔憂，在狹小的走廊里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