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求取琉璃瓶

客棧的木門在身后合攏，發出沉悶的聲響。路憫拉緊自制的面紗，粗布摩擦臉頰的觸感讓他的臉部皮膚略感不適。影游跟在他身后半步，紅腰帶在穿堂風中微微飄動，像一道無聲的疑問。

“阿......兄長，你這是何意？“影游的對他的稱呼在舌尖打了個轉，生硬地改了口。少年灰眸中閃過一絲不解，像平靜湖面突然泛起的漣漪。

路憫扯了扯面紗：“呵呵，這個嘛，之前在這里欠了些債務?！八室鈮旱吐曇簦路疬@樣就能抹去自己在此留下的痕跡。

“哈哈！”影游聞言輕笑，那笑聲短促得如同那冰棱斷裂，卻讓路憫耳根發燙。

那日進入內宅之后，天黑之前卻未見他出宅院，想必此刻若是讓他落入客棧老板手里，那必定是短時間內無法脫身的。

影游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個介于理解和無奈之間的表情。

客棧內，司青玉的房門虛掩著，透出一線暖黃燈光。路憫剛要推門，影游突然按住他的肩膀——少年的手掌溫度偏低，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量，就此避開了忽然來往的行人。

“阿憫？！“茶盞跌碎在地，司青玉的眼眸瞪得滾圓，他從門縫看見了熟悉的身影，于是立馬開門把他們拽了進來，“你身上怎么有血？這位是......“

“影游?！奥窇懟卮鹬厩嘤竦膯栴}，然后下意識的擋住了自己袖上的銀蛇血跡。

“哦，對。他叫影游。是我的救命恩人?！?/p>

雖然影游的外衫披在了路憫的身上，但是自己衣服的袖角，還是在不留神間露了出來。

影游抱臂淺靠靠在門框上，晨光中的那張臉泛著冷冽的光。他的目光掃了一眼司青玉完好無損的衣袍，臉上露出一臉驕傲又內斂的不屑。

“現在想來昨晚帶你一同前去，還是太冒險了，幸好你沒事”，路憫面露愧疚之情。

“唉，是我自己沒用，就那樣昏過去了，還要你費心把我先送回來，沒幫上你的忙，反而給你添了麻煩”，司青玉對自己昨夜的行為感到略微尷尬和無奈。

“青玉，你可不可以，借我一個琉璃瓶？”

路憫滿眼期待的望著司青玉，他雖知琉璃瓶極其珍貴，但是他此刻卻希望得到肯定的回答。

“這個……“司青玉轉頭在書案上簡單的寫了一封書信，他將書信遞給路憫：“我這兒沒有，但是太虛山上一定有，我母親昨日沒等到我回來，已經提前上山了，我這會還不能和你一起上去，你先帶著這個去找她，她會幫你想辦法拿到?！?/p>

信箋用紫蠟封緘，散發著淡淡的沉香味。路憫接過信件：“那就……多謝了。“

（二）不信神但敬神

太虛山的輪廓在晨霧中若隱若現，路憫腦海中又浮現了昨夜在蛇山上發生的一切，心中對眼前這座神山存有十分厚重的疑惑。如此的近距離，蛇山上的一切，居然都沒有被太虛山上的道士發現，這足以說明那座云霧繚繞的仙山上，一定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在登山的路上，影游從山路闌珊外面跳了上來，突然塞給他一個梨，果實冰涼飽滿，表皮還凝著晨露。路憫咬破果皮的瞬間，汁水溢滿口腔，甜得發苦。他看見少年喉結滾動了一下，卻將另一個梨原封不動地收回了袖中。

“走吧?！坝坝蔚穆曇舯壤嫒飧?，“這太陽正正照著，也太磨人了，還要繼續堅持一下?！?/p>

太虛山的石階陡得像垂落的鐵鏈，每一級都刻著模糊的符文，代表著這座仙山的神圣和古老。路憫數到第九百九十九階時，膝蓋已經抖如篩糠。身旁的香客們卻神情亢奮，有人甚至一步一叩首，嘴里還不停的念叨著各種保佑。

“求子、求財、求安康......“影游嘴角一勾，冷嘁了一聲，“還真把泥塑木雕當救世主?！?/p>

路憫喘著粗氣停下腳步。在半山腰的歇腳亭里休息，碰見幾個香客正在分食供果。他們談論著祁嵐風道長的“神通“，說他能讓盲者復明、瘸者疾行。路憫聽著他們那些夸張的言論，突然想起陸小滿發病時扭曲的面容，若真有神明，為何允準這等痛苦存在？

“兄長也信神？“影游望著聽得入了神的路憫問道。

“哦……我長這么大，從來都還沒有見過神殿呢。”路憫淺笑著回應，“想來……我應該是不信的?！?/p>

他們終于爬到了山頂，進入了神殿。路憫望向神殿內繚繞的香煙。神像金漆剝落的面孔在煙霧中若隱若現，似笑非笑。他鞠了一躬，卻不是跪拜的姿勢：“雖不信神，但也敬神明。“

影游的灰眸驟然暗沉，神色里有些許難以察覺的悲傷。

“清心觀“三個鎏金大字在暮色中熠熠生輝，那流動的金漆仿佛有生命般在匾額上蜿蜒游走。

路憫仰頭凝視，恍惚間看見每一筆劃都化作細小的怪物，在朱漆底面上扭動盤旋。夕陽的余暉為整座道觀鍍上一層血色，飛檐上蹲踞的嘲風獸像在暮光中齜牙咧嘴，石雕的眼珠泛著詭異的金光。

觀前廣場上，數百名信徒以完全相同的節奏叩拜著。他們的額頭撞擊青石板的聲響整齊得可怕，此起彼伏的誦經聲在庭院中回蕩，形成一種令他毛骨悚然的共鳴。

“兄長？“

影游不知何時已貼近他身側，玄色衣袖下的手腕若隱若現。他的發絲和發帶無風自動，他的聲音此刻猶如銀鈴清響，奇異地穿透了沉寂，將路憫從自己的幻想中拉了回來。

現實中的神殿，與他腦海里的場景截然不同——威嚴肅靜、煙火旺盛、信徒虔誠。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對神殿有如此黑暗的陰影，畢竟長這么大，這次才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踏入神殿。

影游的灰眸中閃過一絲罕見的擔憂，眼神深邃、悲憫，但卻吝嗇又難懂，是旁人無法瞧見的細微神色。

“神若真有靈……“路憫望著那絡繹不絕的求神庇佑之人，心中淺淺嘆息，他說出此話時的聲音很輕，卻像利刃般劃破了他眼前那片凝滯的空氣，“這世間，就不會有那么多無端受苦的人了。“

影游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眼眸輕輕震顫，似乎在表達著他內心情緒的輕微波動，也仿佛是在替他的內心回應著路憫的那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