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明月與泥淖

翌日晨露未晞，三人在客棧后院的老槐樹下圍坐?；睒涞闹θ~間漏下細碎的光斑，在青石板上跳動。

司青玉的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那場宗門比試...“他頓了頓，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茶杯邊緣，“不僅讓祁雨徹底的恨上了祁嵐風，他也就此成了琮離手中的利刃?！?/p>

琮離心中原本的最佳人選是自己的親傳弟子祁嵐風，多少個深夜，琮離在丹房里以論道為名，言語間暗藏機鋒，他有意無意地提及長生之術的玄妙，都未能將祁嵐風拉入他的黑暗世界。就好像祁雨說的那般，他一直就是那樣的高風霽月，像是一輪高高掛起的明月，永遠都不會被黑暗吞噬，亦不會跌入這俗世的泥潭之中。

“那日比試祁嵐風最終獲得了勝利...“司青玉的聲音將畫面拉了回去……

那日祁嵐風勝利之后，別人都在為他喝彩，而他卻看見了祁雨一直盯著他手中的腰墜，眼中滿是失落和沮喪。他以為他想要那枚腰墜，于是他將贏得的腰墜送給了祁雨。

琮離看到了接過紅珊瑚腰墜的祁雨眼中閃過的陰翳——那是被月光遺忘的溝渠里滋生出來的怨毒與不甘。于是他就此便被琮離暗中收為己用，專門替他養黑蛇取血用以煉丹。

蛇山的霧氣終年不散，仿佛是一層灰色的紗幔，掩蓋著山中的秘密。祁雨選擇這里豢養那些黑蛇，不僅因為地勢隱蔽，更因為山中那條原本已成靈物的銀蛇。

“那銀蛇已通人性，太虛山向來有不殺生靈的規矩...“司青玉的手指，在茶杯邊緣畫著圈，“所以太虛山的弟子從不踏足蛇山。“

路憫想起那日在蛇山遇險的景象：黑壓壓的蛇群將他和司青玉圍困，就在他們無法得以突圍之時，一道銀光閃過，那些嗜血的黑蛇瞬間粉粉逃竄而去，這才讓他們得以脫險——原來那時是銀蛇救了他們。

祁雨替琮離養的那些黑蛇，皆是肉食動物，且以人肉飼之，取出來的黑蛇血最為上佳。

他的計劃，原本一直是天衣無縫。直到那一日，他將那些特地挑選出來的，沒有背景的求醫問藥之人迷暈，從客棧后的懸崖運往蛇山的花湖里，再引來黑蛇，欲讓黑蛇將這些人食之殆盡，可他沒有算到陸小滿會在劇痛中驚醒。少年凄厲的尖叫劃破夜空，不僅驚醒了其他被昏迷的人，甚至還引來了遠處的銀蛇。

銀蛇的到來將祁雨的計劃全然打亂，黑蛇被嚇跑，迷暈的人也醒了大半，跑的跑、逃的逃，場面一度混亂，祁雨本想將他們全部殺死滅口，卻沒想到銀蛇阻攔，他礙于太虛山不殺靈物的規矩，雖知道殺銀蛇之法卻也不敢貿然下手。

陸小滿和部分人在銀蛇的幫助下逃了出來，祁雨也就此下了除掉銀蛇之決心，他買兇讓刀疤臉去殺銀蛇，卻沒想到半路又殺出來路憫和影游二人，搶了他的蛇三寶、毀了他的尸花之湖，幾乎屠盡了他精心飼養的黑蛇。

祁雨深知，那些從花湖里逃出去的人，均已中毒，或神志不清、或短暫性不記得當日之事，且也活不了多久。

但是他要知道，只要他們還活著一日，那他的秘密就有可能被泄露的風險，所以為了避免秘密泄露，他不僅僅要除掉銀蛇，還要追殺那日逃出去的人，他從那本入內宅的名冊上，分別找到了他們的名字，以及他的家住地址，然后再逐一追殺。

那日路憫投宿的那戶人家，死的那位男子正是當日逃跑的其中之一，祁雨故意抽干了他的血制造疑云，而陸小滿則是因為實在離太虛山太遠，所以才暫時幸免。

（二）無言離別

又過了一日，清晨的陽光透過雕花窗欞斜斜地灑進來，在陳舊的木地板上勾勒出細密的光紋?？蜅４筇美?，細小的塵埃在光束中緩緩浮動。

“阿憫，你真的不跟我一起走??？“

司青玉的聲音帶著晨起特有的綿軟，他手中的銀筷在粥碗里畫著圈，攪得米粒上下的翻涌。碗中升騰的熱氣模糊了他微微蹙起的眉頭，卻掩不住眼中閃爍的期待。

路憫端起茶盞，青瓷映著他修長的手指。他輕輕搖頭，茶湯表面蕩起細微的漣漪：“青玉，這些日以來，我一直想和你好好的說一說謝謝，謝謝你幫我這么多忙?！?/p>

“不客氣，你是我的朋友，我自然是要幫你的?！彼厩嘤竦哪樕下詭ъt腆，“呵呵，不過我的提議你就真的不再考慮考慮？”

“呵呵……”路憫撓了撓頭，“倒是想去你府上做客，但是吧眼下可能不行。我……還有事要辦?！八穆曇艉茌p，卻像是落在棋盤上的棋子，不容轉圜。

“我可是從昨晚說到了今早...“司青玉擱下筷子，瓷碗發出清脆的碰撞聲。他托著腮，晨光為他鍍上一層金邊，連睫毛都染成了淡淡的金黃色，“你就不能賞個臉嗎？“

路憫從懷中取出一張素箋，紙面在晨光中泛著柔和的米色。他指尖輕推，素箋滑過木桌紋理，停在司青玉面前：“不如這樣...你先給我留個地址，我辦完事了再去找你，可好？“

司青玉淺笑著無奈的搖了搖頭，喚來了店小二備來了筆墨紙硯。他執筆蘸墨，筆尖懸在紙上遲遲不落。一滴墨汁墜落，在紙上暈開一朵墨梅。

“山水總有相逢……人們總是這樣說，“他嘟囔著嘴巴，落的第一筆很重，字跡卻歪歪扭扭，像是賭氣的孩童那般，“說得倒是又有詩意又好聽。下次，也不知道是何時了?！?/p>

就在這時，祁嵐風帶著幾個弟子走入了客棧的大堂。他的道袍下擺沾著晨露，眼下青黑明顯，嘴角卻掛著釋然又無奈的笑意。大堂里的光線似乎都因他的到來而明亮了幾分。

“都安排妥當了？“司青玉望向祁嵐風，拍了拍身旁的長凳，木凳發出沉悶的響聲，他示意其坐到身邊。

祁嵐風應邀拂袖落座，衣袖中飄出來一陣淡淡的藥香：“名冊上的人家，都已經派了弟子去一一歸還銀錢，和送去解毒的蛇膽以及師伯特地調制的解毒丹藥?！八哪抗鈷哌^了路憫。

路憫的視線卻越過眾人，飄向樓梯轉角。今日的那里空蕩蕩的，一直不見熟悉的玄黑色身影走出來。他起身時衣，無意間衣袖帶倒了茶盞，茶水在桌面上蜿蜒成一條小溪，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

二樓走廊盡頭的房門緊閉。路憫抬手輕叩，指節與木門相觸的聲音在寂靜的走廊里格外清晰。三聲過后，無人應答，于是他推開了門。晨風從半開的窗戶灌進來，床榻平整如新，連被褥的褶皺都未曾改變。

“那位公子天沒亮就走了?！奥愤^的店小二和他說著，讓又指了指樓下的掌柜處，“他好像還留了東西給您?！?/p>

路憫來到樓下，從掌柜的手里接過了那一封書信，那信封上還帶著筆墨的清香。

素白的信箋在路憫的手中展開，幾個字工整如刀刻：“后會定有期，祝安好?！澳E還尚未干透，紙張邊緣卻微微翹起，像是被反復摩挲過。

“這人真是...“司青玉不知何時站在了他的身后，溫熱的氣息拂過路憫耳畔，“連道別都要這么別扭。“

路憫將信箋對折，收入懷中。粗糙的紙緣劃過指尖，留下細微的刺痛。他未言語，只是轉身回到大堂。

（三）檀城之行

“那……二位，我就先行告辭了?！?/p>

祁嵐風起身時，道袍上的玉佩相撞，發出清越的聲響，“我還得去檀城一趟?！?/p>

“檀城？“路憫猛地抬頭，窗外的晨光正好照在了他臉上，映得瞳孔如琥珀般透亮。那個地名像一粒石子，投入了他的心湖。

“對，山中人手不夠，所以這一處我得親自去送。但我要處理觀中事物，所以有私心的給自己留了一處離這里較近的地方”

“那要不要我找人幫忙？”司青玉問道。

“謝謝了，你們已經幫了我很多了?！捌顛癸L苦笑著搖了搖頭，“剩下的這一點，就讓我們太虛山去做完吧?！?/p>

路憫的指尖無意識地敲擊手中的紙皮信封，節奏與窗外枝頭的啄木鳥不謀而合?！疤闯恰遣皇锹窓幑霉米〉牡胤絾?？”

他看著手中的那一封信，想起了自己的母親給自己寄來的最后一封書信，就是從檀城。此刻，那個沉寂多年的念頭，又在這個瞬間涌上了心頭。

“祁道長，“他突然的往前邁了一大步，向祁嵐風靠近，“檀城。或許，我可以替你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