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渡船初遇

晨霧如紗，纏繞在山林間久久不散。路憫的布靴踏過沾滿露水的青草，在身后留下一串濕潤的腳印。

官道兩旁的野草上掛著晶瑩的露珠，在晨光中閃爍著細碎的光芒。他肩上的青布包袱隨著步伐輕輕晃動，里面的銀錢相互碰撞，發(fā)出細碎的聲響。

行至一處驛站，路憫尋了一處位置坐下來歇息。解開包袱時，他的手指觸到了意料之外的重量。除了要歸還的銀兩外，底下還有一袋沉甸甸的銀子。

路憫的手指輕輕撫過那些銀錠，冰涼的金屬觸感讓他想起太虛山巔那位祁嵐風道長的身影，清冷而又純凈。

這些銀錢顯然是被人精心放置的——祁嵐風將謝意藏在了包袱的最深處，些銀錢是祁嵐風特意準備的謝禮，既是對他仗義相助的感激，也是對他眼下窘境的體貼。他會心一笑，他小心地將包袱重新系好，布料摩擦發(fā)出的沙沙聲響，在晨間的寂靜中格外的清晰。

路憫走了大半日，來到了一處渡口之處，此時日頭高掛天穹，將河面鍍上了一層碎金般的光芒。他站在碼頭的木板上，看著渡船在水面劃出長長的波紋，一圈圈擴散開去，最終消失在遠處的金色波光里。

他看見一位船夫，正彎腰整理收回的纜繩，古銅色的背上沁出細密的汗珠，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

“這位大哥，去檀城還有多遠的路程？“路憫禮貌的詢問著，聲音被河風吹得有些飄忽。

船夫直起身來，用汗巾抹了把臉，汗水在粗布上留下深色的痕跡。“小哥，是第一次去檀城？“他咧嘴一笑，露出被煙葉熏黃的牙齒，“這兒就是去檀城的渡口，過了這條河就是檀城地界了?！?/p>

路憫愣愣的看著那似乎無盡頭，又深不見底的河水。對于從小在山上長大，連湖水都不曾有機會見過幾次的他，心中不免的有些發(fā)怵，這時他才知道去檀城是要渡河的。

“小哥，走嗎？走就趕緊上船吧！現在出發(fā)，天黑前剛好能到！”

路憫在船夫的催促下上了船。船艙內光線昏暗，與外頭明媚的日光形成鮮明對比。

路憫掀開靛青色的布簾時，一股幽雅的檀香隨即撲面而來，沁人心脾。他看見，船艙里原本已經坐了一個人，那人一身鵝黃色的衣衫，在昏暗處依然明艷且動人，半挽的發(fā)髻上點綴著細小的珍珠，隨著船身輕輕晃動，折射出柔和的光暈。

“打擾了?！奥窇戄p聲道，聲音幾乎融入了船槳劃水的聲音。他在對面落座時，老舊的船板發(fā)出吱呀的聲響，在靜謐的船艙內格外清晰。

那人聞聲緩緩轉過身來，路憫看清了他的樣貌，是一個俊美非凡的男子。他的肌膚如新雪般白皙通透，唇色卻紅得鮮艷欲滴，像是用最上等的朱砂點染而成。手中的金絲楠木折扇輕搖，扇面上的蝴蝶紋樣在光線變換間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會振翅飛出。

男子點頭示意回應，然后兩人就這樣靜靜的面對面安坐了許久。

“可是身子不適？“男子見路憫面色發(fā)白，率先開了口，打破了沉默。

男子用扇骨輕輕的在他的眼前點了一點，更加濃郁的檀木的香氣便隨之飄散，“你莫不是暈船了？“

路憫這才驚覺胃里翻江倒海，一股酸水直沖喉頭，冷汗已經浸透了內衫，黏膩地貼在背上。他死死咬住下唇，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生怕一個不慎就要失態(tài)。

（二）探親

男子修長的手指，輕巧地在空中來回滑了兩道，動作如行云流水般自然又優(yōu)雅。他示意路憫和他調換位置，衣袖拂過時連帶起一陣清雅的檀香。“看著前方，莫要低頭?！八穆曇羧缜迦?，帶著令人心安的力量。

河風裹挾著水汽迎面撲來，路憫直直的看著前方，然后又深吸一口氣，此刻他感覺胸口的煩惡已經稍稍緩解，胃里的酸水也慢慢平復，不再翻涌。

男子從云紋廣袖中，取出一個精巧的檀木匣子，用那描金的檀木扇面托著遞來。路憫打開匣蓋的一瞬間，一縷淡雅清新的藥香撲鼻而來。只見匣子里面盛著的香膏，呈現出雨過天青般的色澤。

“謝謝你。”

路憫俯身輕嗅，那香氣清冽中帶著點微苦，像是山間晨露浸潤過的草藥。這味道讓他感覺很舒服，隨著呼吸的一進一出，他的暈眩感竟真的漸漸消退而去，人立刻就變得神清氣爽了起來。

“俗話說，百年才能修得同船渡?！澳凶訉⑾愀嗳×艘稽c，涂抹在路憫的額上。

還不等路憫有所反應，他便回身坐好。他的唇角微揚，眼尾一顆淚痣在昏暗光線下若隱若現，“看來公子和我……是有著百年的緣分呢?！?/p>

男子手中的折扇又被“唰“地展開，掩去了半張俊顏，“這香膏就贈予小公子了，就當做是你我二人的緣分的見證?！?/p>

路憫正尷尬又羞澀得不知如何接話，布簾外突然傳來船夫洪亮的嗓音：“二位客官可是去參加檀香會的？“

“檀香會？“路憫下意識重復，聲音里還帶著些許虛弱。

船夫的笑聲混著槳聲傳來：“檀城盛產各色檀木，那可是天下無雙的。每年這個時候，都會有很多檀木愛好者，慕名來此，正是我們檀城熱鬧的時候呢！”

話音未落，船身輕輕一震，靠岸的震動打斷了話語。透過布簾縫隙，已能看見碼頭上熙攘的人影。

暮色四合時分，檀城宛如一顆被遺落人間的明珠。薄霧自四周繞城湖面升騰，將整座水城籠罩在朦朧的紗帳中。

路憫站在船頭，看萬家燈火漸次點亮，倒映在漣漪微動的湖面上，恍若天上星河傾瀉。

路憫與黃衫公子作別后，便在碼頭邊的老茶攤駐足。粗陶碗中的茶湯映著晚霞，泛起琥珀色的光暈。他向佝僂著背的店家打聽著路線，他先是問了祁嵐風囑托的人家地址，后又問了姑父余家，但當店家聽說他要找余家時，滿皺紋的臉上突然閃過一絲異色。

老人枯瘦的手指在桌面上畫著路線，指甲縫里還沾著茶漬，“至于余家嘛...“他渾濁的眼珠上下打量著路憫，“小哥與余家是？“

“額，是遠親?！奥窇懘鸬溃讣鉄o意識地摩挲著茶碗邊緣。老人給他指的兩條路，一條向東，一條向西。方向背道的兩條路在他的腦海中展開，像是命運給出的選擇題。

晚風送來了陣陣檀樹的木香，混著炊煙的氣息。路憫望著西邊漸暗的街巷，那里隱約可見幾株老樹的輪廓?！凹热浑x姑父家近，“他輕聲的自言自語，“就先去看看姑父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