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閣奇觀

“你叫我小樹哥就成。“

那位小廝腰間玉佩輕晃，金線穗子在陽光下碎成點點金芒。路憫跟在他身后，穿過一重又一重朱漆大門。每過一道門檻，鼻尖上縈繞的檀香味便濃上一分。待跨過第三道描金門楣時，眼前景象豁然鋪展，驚得他腳步一頓。

“沁...心...閣…“

路憫仰起頭，鎏金牌匾上的三個大字在日光下流轉著奇異的光彩。每個字都嵌著孔雀藍的琺瑯，邊緣處細細勾勒著檀木金線，遠遠看去，就像是浮在空中的幽藍火焰。匾額四角垂著銀絲流蘇，隨風輕擺時發出細微的脆響。

小樹得意洋洋的地彈了下舌，自信的臉龐在陽光下顯得格外的神：“要是能在這兒尋得一份活。別的我不敢說，但是一定能保你，從此以后不愁吃穿！“

他突然的扯住了路憫的衣袖，“你別光顧著看，也稍微注意下腳下的路，小心著臺階，別摔著了。“

“好。不好意思啊，小樹哥。”路憫指了指四周，“確實是第一次見這么氣派的地方，一時間就給看傻了。”

路憫緩過神來時，才發現此時他們已經走到了閣樓內部，他低頭看向正要踏上的臺階，那些臺階都是金黃色的檀木制成，金燦燦的的木紋里像是蜿蜒著細密的金絲一般，拼成連綿的纏枝紋樣。

他小心翼翼地落腳，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會踩壞了這精貴的木梯。舉目望去，九曲回廊間里錯落著十二座，由各種名貴檀木建造的，雕花各異的亭臺。外面的陽光透過外層閣樓的鏤空窗欞，投射在這些亭臺之上，亭臺檐角懸著的風鈴隨著穿堂風輕晃，叮咚聲此起彼伏，恍若神樂仙境。

“這里馬上就要舉辦檀香會了，到時候來這里的貴客，都會坐在上頭那些精致的亭臺小閣樓里。“小樹指向了那十二座亭臺，向路憫簡單的介紹著。

路憫一邊認真的聽著，一邊不停的欣賞著眼前的這華麗的一切。他發現那十二座閣樓中的其中四座，坐落的位置要高一些。而且其他閣樓雕刻的都是花草樹木圖樣，而這位置略高的幾座雕刻的是祥瑞。

“小樹哥，這些閣樓的圖案雕刻和位置，是不是有什么講究呢？”

“對咯。但其實無非就是身份的象征，那四座稍高的，就是更尊貴一些的客戶。”

“哦……”

路憫若有所思的，細細看了看那四座閣樓上的圖案。寫著龍閣的，閣樓的檐角是張揚的龍爪，閣樓主體的龍身上每一片龍鱗都泛著青金色的冷光；寫著虎閣的，閣樓前端蹲著兩尊白玉猛虎，怒目圓睜，仿佛下一刻就會撲將下來；寫著麒麟閣的，閣樓周身纏繞著祥云紋飾，閣頂一顆巨大的明珠在日光的照耀下瑩瑩生輝。

而最右側的閣樓似乎與眾不同，雖為上閣，卻不是祥瑞圖文，而是牡丹花。牡丹閣垂著茜紗簾幕，花瓣狀的欄桿上鑲嵌著貝殼，折射出柔和的珠光。

路憫的指尖不自覺地抬起，欲指向那座異立獨特的牡丹閣：“那這一座，為什么雕刻的不是祥瑞，而是牡丹花，似乎顯得與其他三座格格不入呢。“

“你說黃姚牡丹閣啊。“小樹突然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湊近路憫，熱乎乎地撲在路憫耳畔，“那位爺可是位妙人。“

小樹話說著，又不自覺壓低幾分嗓音，“這牡丹閣，建閣時用了三百斤金絲黃檀，光是雕主閣那一朵黃姚牡丹花……“他故意的頓了頓，“就換了十幾位匠人！“

“不過我們可沒那個眼福哦。”小樹雙手攤開無奈的癟著嘴，“牡丹閣可還沒有人進去過呢。據說那位妙人，也就僅在修閣之時來過一次，之后便再也沒有來過了。”

（二）神秘的活計

小樹領著路憫來到了管事處，只見他踮起腳尖，嘴唇幾乎貼上了管事的耳廓，窸窸窣窣的和管事私語。路憫看見了管事的眼皮跳了跳，渾濁的眼珠轉向自己時，閃過一絲他讀不懂的神色。

“路公子，這是黃管事。我就只負責將你領到這里了，剩下的你就好好的聽從黃管事的安排，好好的干啊！”

小樹離開時拍了拍路憫的肩膀，指尖在肩胛骨處微妙地頓了頓，還留給了他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

“黃管事您好，我叫路憫。”

檀香在廂房里凝成淡藍色的煙靄。黃管事的玉戒尺在名冊上緩緩滑動，尺尾綴著的銀鈴發出細碎的聲響。

路憫盯著那支尺——通體瑩白如新雪，卻在尾端染著一點陳年的朱砂色。

“會做什么？“黃管事手中的戒尺突然停在一頁泛黃的紙面上。

“我...“路憫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我能擦地，能搬貨，力氣活什么的都行。“

“擦地？“黃管事突然嗤笑，他站起身來，向路憫靠近，用戒尺挑起他的下巴，然后搖了搖頭，“你這副模樣，只擦地就有些浪費人才了，我給你派一個適合你的活吧。“

尺梢冰涼的觸感讓路憫打了個寒顫，雖然不知道黃管事口中的合適自己的活是什么活，但是他也只得先領下來。

路憫從黃管事屋中出來之后，一路跟著負責帶他去領活的叫小根兒的小廝。小根兒領著他先去了住處，來到住處時，暮色已染紅了窗紙。兩排通鋪大炕上，各自整齊擺著五套被褥，路憫選了最里邊的一處放下了行李。

“這里一般戌時閉院。“小根兒帶著放好行李的路憫再次走出了院子，他和他簡單的說著這里的規矩，“在每日閉院之前，你可一定要回來，否則你就進不來了。閉院之后也千萬不要隨便的到處亂跑，可記住了？“

“謝謝，我記住了……”

路憫愣愣的點了點頭，此刻小根兒的話他是完全沒有聽進去，腦子里都是剛才黃管事的話和他們剛才那些不明不暗的表情。

小根兒又將他帶到了另一處院內，那院中的紗幔無風自動。路憫盯著地上漸漸逼近的藕荷色裙角，后知后覺地發現——這滿屋子的熏香，分明是女兒家的閨閣氣息。

“徐管教，人給你帶來了。“小根兒的嗓音突然尖細起來，像被掐住脖子的貓。

珠簾掀起時帶起了一陣香風。徐管教的指甲染著鳳仙花汁，指尖卻涂了層珍珠粉，在暮色中瑩瑩發亮。她耳垂上金色的墜子晃得路憫眼花，她路過路憫身旁時，步搖垂下的金線正巧掃過他滾燙的耳垂。

“呵呵，今年倒新鮮了。“徐管教的聲音像摻了蜜的鴆酒，又裂又綿密。

“你們找不著令我滿意的姑娘，反倒是給我帶了位俊秀的公子。”她一邊說著話，一邊用手婆娑著路憫那被夕陽曬得白里透紅的臉頰。“小郎君…你可知，自己接下來要做的是什么活呀？“

路憫心中那股不祥的預感暴增，指節已然發白，指甲也深深的嵌入掌心的皮肉里。此刻他方才恍然大悟——那些意味深長的目光在他身上來回的打量，那些欲言又止間暗藏的弦外之音，都并非是故作玄虛的試探。

他的喉結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就像一只懵懂的飛蛾，已經撲向了一團不明的火焰。

徐管教那金步搖垂下的流蘇，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在路憫眼前劃出一道道金色的弧線，晃得他頭暈目眩。

路憫緊握著的拳頭，掌心處傳來的疼痛，喚回了他的清明，他這才發現自己的后背早已被來冷汗浸透。

他剛才踏入這院內之時，中其實已經生疑，猜到了十之六七，但因為此刻的他實在是需要這份活，所以還是硬頂著那張頭皮，提懸著心邁了進來。

“呵呵…可下好了。懸著的心，終于還是死了……”

路憫哪見過這樣的場面啊，面紅耳燥的他，此刻心里是一點主意都沒有的，他只知道，自己就這樣稀里糊涂的把他自己給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