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高等侍郎

暮色光影斜斜地穿過雕花窗欞，在青磚地上投下了細碎的光斑。徐管教的指尖似蜻蜓點水般抬起了路憫的下巴，鳳仙花染就的指甲泛著珊瑚般的光澤，在暮光下幾近透明。

她微微地偏了偏頭，金步搖垂下的流蘇便跟著輕輕晃動，光影間隙投射在路憫的臉上。

“雖說，無男子先例......“徐管教的聲音帶著蜜糖般的黏稠，尾音上揚。

她忽然用另一只手中的團扇掩住半張臉，只露出一雙含著笑意的眼睛，“可小公子的這般品相著實不輸那些姑娘。“

只見她的團扇緩緩下移，露出涂著濃厚胭脂的唇，“清透得像一塊璞玉，倒是讓我十分的滿意呢！“

路憫喉結不自覺地滾動，擠出的笑容僵硬的掛在臉上。他感覺徐管教的目光如有實質，從他被汗水微微打濕的額發，到緊繃的下頜線，每一寸都被細細的丈量著。

“那個…我現在...改主意還來得及么？“路憫的聲音干澀得像是許久未沾水。

“晚了哦…“徐管教緩緩伸出手來，修長的指甲刮過他手腕內側最嫩的肌膚，帶起一陣細微的刺痛。

她一把拉住路憫的手，拽著他就往往內院走去，裙裾掃過青石小徑，驚起幾只停歇的粉蝶，她腰間掛著的那一串銀鈴，隨著步伐發出細碎的聲響。

里屋中，沉香的煙霧在金色的夕陽中緩緩盤旋。徐管教從檀木衣柜中取出一套水藍色衣衫，布料在她抖開時發出沙沙的聲響。她將衣服遞到了路憫的面前。

路憫愣愣的接過衣服，指尖觸到冰涼的織錦暗紋——那是連綿的曇花纏枝，針腳細密得幾乎看不出痕跡，唯有在特定角度才能瞥見一絲銀線的反光。

“這…這恐怕不太好吧…”路憫紅著臉頰，難為情的推辭著，“要不還是算了吧。”

“哈哈哈！小公子你在瞎想什么呢！“看著他那副羞澀不堪的模樣，徐管教被他逗得哈哈大笑了起來。

“我們這里，做的可都是正經的營生！“她緩緩踱步至窗前，暮光透過她最外層輕薄的紗衣，勾勒出曼妙的輪廓，“我負責調教訓誡的，可都是要伺候上等貴客的高等侍女。“

她突然轉身，裙擺旋開一朵花：“只不過今年，到目前為止，他們找的姑娘都不入我的眼。高等侍女也是侍女，是替專門替上閣那些貴客端茶倒水，僅此而已。“

她用手指尖輕輕點在路憫的胸口，“只不過嘛......這活計，也不是什么阿貓阿狗，都能做好的。“

徐管教又湊近了些，近得路憫聞到了她身上若有若無的體香。她的聲音壓得極低，溫熱的氣息拂過他耳畔：“至少也得是…公子這般模樣的......“

徐管教的手指，輕輕的撫過他緊繃的下頜線，調侃到，“長得好看的，才能讓貴客們覺得賞心悅目，心情愉快，你說是不是？“

“原來是這樣……”路憫抹了抹額頭上的虛汗，終于松了一口氣，“我還以為……”

“瞧把你嚇的。”徐管教掩面而笑，“男子你可是首例，得給你起個稱呼，那就叫做高等侍郎吧。”

“那……這高等侍郎……”路憫小心翼翼的試探詢問道，“工錢高不高的？”

徐管教笑著給他丟過來一本書，“你只要把這里面的東西學透了，那工錢高得可不止一點點哦。”

“話本秘術？”

路憫隨意的翻開至某，看到了上面的內容：

[若客說：“這檀木氣可濃香“，當答：“那也不及貴人玉手香“]

他的耳根頓時紅得似燒了起來，急忙的合上了書冊。燙金的花紋書皮在他掌心處留下細微的凹凸觸感。

“呵呵，你羞什么？“徐管教用團扇輕拍他的肩膀，扇面上繡著的百靈鳥栩栩如生，“這都是討貴客開心的詞句罷了。“

她突然正色，聲音里多了幾分嚴肅，“貴客開心了，一切就迎刃而解，檀香會才能進行的順利，你的賞錢才能豐厚呢。“

“啊……”路憫有些猶豫，這次詞句在他看來實在是難以啟齒，但是聽到賞錢豐厚，他又默默地重新打開了書冊。

“三日內把它爛熟于心，“須管教手指點了點他手中的那本書，“檀香會馬上就要開始了哦，你的時間可不多了。“

（二）古怪的他

夜色如黑墨般，一寸寸浸透了窗紙。路憫勞累了一整日，終于回到了休息的院中。廂房內，此時已經歸來了許多人，油燈將屋中幾人的影子拉得細長，在斑駁的墻面上搖曳。

小根兒推門進來時，帶進一縷潮濕的夜風，吹得屋中的燈火忽明忽暗。他的身后還跟著一個高大的身影，逆著光站在門檻處。

那人的輪廓像是被濃墨勾勒過，高挑的身形微微佝僂，凌亂的胡茬間隱約可見緊抿著的唇線，唯獨那雙眼睛映照著燭火，在昏暗的室內亮得驚人。

“他是倒夜香的，叫阿莽，就安排在你們這屋了。“小根兒話音未落，屋內眾人如避蛇蝎般齊刷刷背過身去。

路憫隱約聽見身旁的壯漢，低聲的埋怨了一句，然后將被褥往遠處拽了拽。

路憫見狀默默地挪開了自己的鋪蓋，在一旁露出了半席空地，朝阿莽含笑點了點頭，示意他到自己的旁邊休息。

阿莽放下包袱時，動作輕得幾乎無聲。路憫敏銳地嗅到他的小心翼翼，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被角，目光輕柔的落在了阿莽的身上。

“放好東西了，就跟我走吧，今晚先帶你去認認路。“小根兒不耐煩地催促著。

“誒！”阿莽應了一聲，立馬就小跑著來到他身旁，跟著他出了門。

路憫透過門縫，呆呆的看著兩人的身影消失在回廊拐角，月光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

客房區的走廊燈籠，在夜晚的穿堂風中輕輕搖晃著。阿莽亦步亦趨地跟在小根兒身后，聽著他絮絮叨叨地交代：“天字房用青瓷夜壺，地字房是白瓷的，人字房......“

小根兒的聲音在他的耳中漸漸低了下去。阿莽看似認真聆聽，實則眼睛卻在不斷掃視著四周，將每一處拐角、每一扇門窗的位置牢牢記在心中。

“行了你自個在這里，把我剛才說的，再溫習幾遍吧，千萬別把夜壺放錯了。“小根兒擺了擺手，就轉身離開。

腳步聲漸遠后，阿莽的背突然就直了起來，身軀也不再佝僂。身影也變得靈活了。他像一只夜行的貓，悄無聲息地穿梭在回廊間，最終停在庫房附近的陰影處。

庫房有兩名侍衛把守，腰間佩刀在光照下泛著冷光。阿莽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著庫房那扇雕花攔門——門上盤著兩條青銅蟒鎖，鎖頭是十分罕見的樣式。此刻他的眼神變得銳利，下頜線條緊繃，流露出一種勢在必得的決絕。

夜深人靜時，阿莽才回到廂房。路憫聽見門軸輕微的吱呀聲，看見那個高大的身影躡手躡腳地摸進來。于是他從被褥下取出一個油紙包，輕聲道：“給。“

阿莽明顯僵住了，黑暗中他的眼睛閃過一絲驚訝。他緩緩接過紙包，油紙揭開時，肉包的香氣在寒冷的夜里格外誘人。

“謝謝。“他壓著嗓子，聲音極其低沉沙啞的說道。

“不客氣。我叫路憫。”

窗外，一陣微風拂過，廂房的窗柩不知何時已被掀起，空蕩蕩的夜空下，月光流淌如水般，細致地在窗口處描摹出一朵朵花一樣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