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1MicrosoftInternetExplorer402DocumentNotSpecified7.8磅Normal0沈一曦是被轟走的。
自認識杭一諾起,她還未見溫柔如水的他,發過火。
今個算是見著了……
沈一曦在假石入口處,將自己最厚的那一件斗篷掛身取暖后,拔下發髻內一根步搖,撓頭。
撓著頭,沈一曦杏眼微微瞇起,嘟著櫻唇,回味著:
杭一諾發火,紅紅的臉蛋,羞羞又亮亮的眼睛…真好看!
她朝天看了一眼,見天色還早,決意回殿補個回籠覺,偷偷懶。
被轟走的人兒,沒心肺。
留下的人,卻是荒唐狼狽。
杭一諾脫去外衫,露出白色的內里,爾后盛起一瓢冷水,從頭澆下。
顫抖的眼簾,微喘的熱氣從口中呵出。
胸膛幾個起伏間,杭一諾緩緩睜開眼,半個時辰前的失措,恢復了平穩。
氣息一恢復,杭一諾回顧起自己一掌推開沈一曦的粗暴,和低吼,就生了后悔。
她只是個丫頭……能懂什么。
夕輝斂收,大地失了白華。
今日的晚膳,肯定要遲一些。
沈瑾涵遣了公公,叫御膳房的人先準備下去,伺候公主先吃,他晚一些到。
而他在忙完政事后,在養性殿單獨見了褚良。
一見褚良,沈瑾涵遣太監賞了一盞香茗,搬了太椅。
“這三個月,辛苦褚良先生了。”沈瑾涵坐在殿上,笑得和和氣氣,雙目盯著底下的他。
褚良是少年天才級別的人物,幼年才華享譽大陸。那時已在馬背上征戰的沈瑾涵,就拜讀過他不少著作,仰慕已久。
數年后,殷國打開國門迎接,沈瑾涵進城第一件事:率先派人看護好褚良。
怕褚良自縊,文壇失了吉光片羽。
爾后數月,沈瑾涵更是屢次屈尊,擺正態度勸褚良降滄國……
“公主聰慧勤勉,勝過太子,二皇子。”褚良也不廢話,抬起眼皮,一句點了重點,隨即又補了一句,“但若是想擔其責,尚且年幼,還看不出。”
沈瑾涵笑容加深:“先生說的什么話,她只是一個公主,能擔得了什么責?”
座椅上的褚良,抬起了下巴,視線上移,一雙銳目與沈瑾涵相對。
“王,為公主請先生本就是開了滄國的先例。就算王沒有這個意思,也會招致其他家族防備。”褚良單刀直入,將自己所想的一一說出,“太子并不適合做帝王,二皇子后力不足。”
沈瑾涵對這個點評,毫不在意,但他問出了自己感興趣的。
“公主,與先生輔佐過的殷國國君相比呢?”
這個對比,并沒有那么讓褚良措手不及。因為在他教輔公主的第一天,就有些不自覺地拿著殷國國君在對比。
但,沈瑾涵大膽而不顧其他的一問,反倒是將他給難住了。
該不該回答?
能不能回答?
褚良眼有掙扎。
高殿之上的沈瑾涵,笑容不減。右手一撐龍頭,就徐徐起了身,不緊不慢邁下了臺階。
“先生,養性殿不會隔墻有耳。孤,想聽真話,實話。”
臺階共九層,每一層臺階上刻紋龍騰,寓九龍至尊。
“孤敬先生,尊先生,遠勝他人,這才將公主托給先生教輔。”說完這一句,走下臺階的沈瑾涵,對著太椅上的褚良,拱手,大大方方行了一個禮。
這也是褚良始料未及的。
他連忙從太椅上起身,雙手將沈瑾涵扶起:“王,微臣…”
千里馬因伯樂,才能在眾馬被挑出精養,最后錘煉成千里馬。
褚良有才,少年有名,成年卻因殷國舊守一派學士打壓,被趕去修繕一些舊文,并未得到重用。
反倒殷國亡,滄國立,他這顆蒙塵的寶珠才被拂去塵埃,露出真正的光輝……
他褚良,簡而言之,是欠沈瑾涵的。
褚良將沈瑾涵扶起后,表情莊重而又謹慎,聲音微細:“殷國國君…不及公主。”
沈瑾涵眼睛一亮。
他想過最多是持平的答案,就是沒想過,還能超過。
“先生,請說。”沈瑾涵立馬請褚良坐,自己則是站在一側,俯身恭聽的模樣。
褚良知道,要對自己說的話負責。
正因如此,他謹言慎句,這會兒反倒是細細慢了起來。
“王,與公主相比,殷國國君心軟,善。可自古成大事者,哪兒有心善之人?公主看似大咧,實則心慎,又有一股韌勁…”
說到這,褚良就點到即止,深望他一眼,不再多言。
然而,沈瑾涵卻得到了自己所想要的答案。
“先生。”他再次對著褚良鞠躬,言辭懇切,發自內心的尊敬。
褚良明白沈瑾涵二鞠躬的深意,坐在太椅上的他,同樣伸出手去扶他。
“王,褚良定不辱使命。”
……
夜幕墜深。
白日的余溫,被一場場刮過地表的風掃蕩,銷聲匿跡。
“嘶——”
綴在高墻之上的瓦礫,撕開顏面,斷了缺口。
“哎……”
白瓷玉盤。
邊圈紋了一環花樣,又貼有螺紋貝母綴點,顏色紅的正,綠的明,黃的脆。
沈一曦捧著羹湯,雙目盯著盤子出神。
有許多一直以來被無視的細節,在這一瞬被放大……
有許多不曾在意的,在這一刻被抽絲剝繭……
沈一曦眨著眼,捧著碗,環顧了一圈周圍伺候的侍從,太監。
她覺得周圍很熟悉,卻又第一次,感到真實的陌生。
無一人……信任?
無一人……可用?
“公主,王在趕來的路上。”韓曉看出了公主的心不在焉,還以為她是在想著王。
沈一曦搖頭:“父王應該吃過,把菜都撤了吧。”
韓曉給了兩邊太監一個眼神,命人把菜撤了下去。
有時候王因為政事繁忙,誤了飯點,都是自顧著吃食,然后再來陪公主閑聊一會兒。
沈一曦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再是抬起頭,比量了一下韓曉以及其她宮女。
“孤,為何還是這樣平坦?”沈一曦眼珠一轉,純純一問。
這一問,把折身回來的韓曉給整紅了臉。
“公主,公主…”韓曉一時不知道怎么回答得好,眼神往太監們身上瞟,正想著怎么糊弄。
好在,主事兒的太監在外頭稟叫了一聲。
沈一曦的注意力就被轉移了。
她跳下椅,直奔門外,迎了自己的父王。
“父王。”
沈瑾涵的疲憊,在面對上自己姑娘時,一掃而光。
“丫頭最近讀書辛苦了。”沈瑾涵笑容漾在唇角。
“父王,先生今日放孤假,孤在屋里睡了整一個下午……”
沈瑾涵仔細聽著,牽著丫頭的手,往屋里走:“外頭冷,別凍著。”
“父王,先生夸孤了么?孤背了三個月的書,一日也沒有耽誤哦。”面對著自己的父王,沈一曦心情無比快活,撒嬌的目的都是為了求夸夸。
沈瑾涵牽著她的手,帶至一側椅上坐下后,摸了摸她的腦袋:“是瘦了不少。”
“父王。”沈一曦自知理所應該,這會兒被心疼反倒是有些許羞愧,頭一側,“太尉之女伊絡為何讀書習文那么早?而孤得十歲…錯過好多了。”
“你與太尉之女伊絡身份有別,她讀再多的書寫再好的詩與詞,也不過是尋一戶好人家,嫁了過去做主母。”沈瑾涵的字句,說得很慢,正如他眼眸里斂收的光芒,黝黑而深沉。
“父王,女子一定要嫁人嗎?”沈一曦的腦袋還未轉彎,自顧自地提自己感興趣的話頭。
沈瑾涵沉默了會兒,松開了沈一曦的手:“丫頭,父王費盡心思爬這個王位,是為了讓你有更多的選擇。”
“什么?”沈一曦的心思轉了回來。
她睜大眼,瞳孔放大,稚嫩的臉上不加遮掩的顯出吃驚。
沈瑾涵朝著周圍看了一圈。
雖說他每一次與沈一曦用膳或閑聊時,都將所有人屏退。
然而,謹慎刻進了骨子里。
沈瑾涵壓低了聲音,嘶啞含著磁性:“丫頭,邊塞的胡圖游牧,掠殺偏遠邊疆的百姓已長達三個月有余,孤每年都在撥鎮壓軍資,前前后后調了不下二十支軍隊前去。可自滄國立國,胡圖游牧就如同蠅蟲…”
說到這,沈瑾涵頓了下,眼神緊鎖沈一曦那張專注聽講的臉上。
“你留的紙條,孤看了。孤要聽你親口說。”沈一曦一聽是自己上個月留的小紙條,父王不但看了,還在這會兒認真地問起她的想法,頓時歡喜。
“丫頭,你說的懷柔,應該是取自四書中庸的‘凡為天下國家有九經……壞懷諸侯也,柔遠人也。’?…”沈瑾涵咬著內容,追問。
“那日,孤正好背書,背到這兒。又聽父王與沈易舅舅在頭疼胡圖游牧,這才冒出了‘懷柔’這個想法。”沈一曦興奮地咬著小唇,忐忑又快速地表達了自己的想法。
“繼續說。”沈瑾涵的眼眸透著前所未有的認真。
“父王。”眼眸奕奕,沈一曦喚了一聲父王,又急忙地壓低了自己的聲調,深吸一口氣,興奮紅著小臉兒緩緩道,“胡圖游牧如蠅蟲,驅之殺不盡。那何不以封其地,賞銀賜寶這等小恩小惠拉攏之?”
“若能先以財寶收買,那再冠其‘和平歸順’之名封官進爵……嘿嘿。”沈一曦右手抹了抹嘴角,宛若一個小精鬼頭。
“最后溫水煮青蛙之法,用文化,用政治策略,最終使他們歸附滄國,以絕后患…”沈一曦的眼神里,閃爍著對人性極致的計算。
面對著自己的父王,她并不遮掩這一面。
而也正是這一面,這短短幾句話,沈瑾涵卻是驚駭到難以言表。
他藏于右袖的手,因抑制不住內心的波瀾狂喜,而不住顫抖。
“丫…丫頭。”沈瑾涵的眼里,流露出久旱逢甘霖般的激昂與迸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