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1MicrosoftInternetExplorer402DocumentNotSpecified7.8磅Normal0冷。
沒有余地。
坤寧宮。
太后崩。
門口的太監來稟,褚良率先看向殿內正在默書的沈一曦。
他聽到了。
里側的沈一曦也聽到了。
寒風凍門楣。
左手切成右手,懷中暖爐一換,心無旁騖的沈一曦,提著筆,還在一筆一畫,一字一句往下默。
褚良欣慰中,眼中蘊著一抹難掩的驕傲。
但轉念一想,若是這樣的心性,是在皇子身上,那該有多好……?也不知道王,究竟是何用意。
默完整篇,洋洋灑灑數千字。
沈一曦仔細地校對了兩回,捧給褚良。
“先生。”
“公主的字,越發進步了。”褚良看著字跡,對其中個別的撇捺的筆鋒,滿意地捋起胡子。
“先生,孤有一事不明。”
今日的沈一曦……
褚良挑眼觀她,見她平日歡喜跳躍的眼眸,今個起了變化。
少了外放,多了幾分內斂,小小年紀,穩出了上位者的喜怒不可測…
褚良摸著胡子,瞇起感興趣的眼:“公主,請說。”
“先生,何為帝王權術?”
褚良的眼睛瞬間瞪如銅鈴大:“公主!”
金紅色鎖邊的花邊白蕾襖子,襯得沈一曦貴氣逼人。
恭順聽話垂著眼皮的沈一曦,微微抬起眼,看向先生。
“先生,君靜臣動,內暗外明,仁道兼施……對嗎?”
小小的她筆挺地站立著,雙手捧著一個精致的青銅手爐。
櫻粉小唇,道出真機,帝王之氣得不怒而威,已初具雛形。
瞳孔震縮的褚良,右手拿著她抄錄的帝王傳記……
“先生,坤寧宮太后崩,舉國大喪,孤悲慟,休七日?”沈一曦不等先生回自己,眼皮垂落,輕一句,自顧自請了假,“謝先生。”
緊著,她拱手作揖,一如往常下學,頭也不回,腳步堅定地離開了學堂。
褚良駭坐在椅上,目送著那一道小身影離開。他緩緩轉動著腦袋,視線下移,看著那滿篇的字,喉嚨發干。
方才他感到滿意的撇捺,此刻形化為刀鋒,將他里外剜了個透心涼。
公主……是因為坤寧宮的太后崩逝,悲慟過度嗎?
褚良覺得,遠不止如此,可又想不到緣故。
殿門外,行在宮墻內沈一曦,目光于光滑的墻面流動。
純正的朱紅色,鮮艷而醒目。
沈一曦的思緒飄散,聚不成一點。
太監,侍從,宮女都已于手臂處,綁上一圈黑布。
自她出了殿,也已經被韓曉姑姑套上了一套喪服。
“公主,王在坤寧宮。”前邊兒帶路的韓曉姑姑眺著遠處宮殿。
“暫回淑明宮。”沈一曦看了一眼韓曉姑姑,“孤先將步搖珠釵取了,換一身素寡白衣。”
既然是去演悲傷,索性做到位。
韓曉愣了一秒,意識到自己想得還不夠細膩,反躬自責道:“還是公主想得細致。”
沈一曦對韓曉,并沒因為信函有所改變。
但,卻又實在發生了變化。
韓曉自己也有所覺察。
她感到疏遠,與陌生。
又說不出來……
她將門合上,站在淑明宮的門口,看向衛天宇尋了原因:“是我想太多了嘛?公主…”
衛天宇往前走了一步,帶著笑:“姑姑別多想,公主長大了,我們只管伺候就好。”
一句話,韓曉的顧慮說消,倒是也消得快。
“也罷。”韓曉想到了這段時間以來,公主的整體變化,就不再做他想。
殿內的沈一曦,將發髻的步搖一支支取下。
她目不轉睛盯著銅鏡里自己的臉。
鵝蛋的輪廓內,自下而上,稀疏的眉毛,單眼皮,不算高翹的鼻梁骨……
幸好,自小細膩的養著,皮膚的底子還算白皙柔嫩。
能混個眉清目秀。
沈一曦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嘆了一口氣。
太后崩逝,因滄國立國不過六年,諸多煩瑣的禮數都還未周全。沈瑾涵與內閣商議的結果,便是參考殷國的夕禮。
內務府的喪服,和喪期所用之物,早于太后在病榻之時,就備下了。
因而太后大殮的第二日,宮內宮外,按照不同的等級親屬關系,都分發了專門的衣服。
沈瑾涵也順勢頒布了喪期間,需要注意的事項…
一個月后。
粗麻腰帶,還分配了一根粗竹手杖的沈一曦,下了學堂就往假石口鉆。
“這殷國,禮節煩瑣隆重,哎…”小屁股坐在杭一諾的蒲團上,沈一曦晃著自己雙腿兒,吐槽著,“孤還得穿兩個月。”
孝子孝孫雖不用服喪三年,但需穿粗麻衣草鞋三個月。
這可苦了本就好動的沈一曦,短短一個月,小腳磨了十來個水泡。
不過她沒了步搖,珠釵,她倒是一身輕便,也算樂呵。
“少跑動。”杭一諾正拿著她的草鞋,往里塞著棉絮,“殷國的禮制之所以繁重,是因為內務府想要多貪點銀子。”
“啊?”沈一曦一個激靈,雙目一瞪,“那孤的…”
后面的身份,她沒有蹦出口,睜著一雙大眼看著杭一諾,腦袋瘋狂地轉動。
狀若未聞的杭一諾右掌心,舉起草鞋,往里又仔細地看了兩眼:“這里面我給你縫的絹布,破了,我給你補好,你再回。”
“嗯…好。”沈一曦收回眼神,有微微的心虛。
她到現在都沒與杭一諾具體說過自己的身份……
杭一諾真的不介意嗎?
不過,她也沒問,他是誰啊?為何被關在這,或者,被人養在這?
“你的腳,要比尋常的女子小一些,但你也在長身子,還是不宜太緊著。”
比起沈一曦是誰,他更在乎這雙草鞋被他添補棉絮后,會不會緊著她的腳。
“一諾。”沈一曦小心翼翼地喚了一聲。
“怎么了?”杭一諾抬起眼,與世無爭而又尋常無異。
見他如此自然而又隨意,沈一曦帶著絲絲的忐忑:“你熟知殷國的禮制嗎?”
“嗯。”杭一諾看著沈一曦,柔和如水,“怎么了?”
“沒,沒什么。”臨到關口的話,吞了回去,沈一曦偏頭矢口否認,眼神逃避,“孤只是隨口問問…一諾,你真好,還知道給孤草鞋里縫棉絮,孤身邊的人都想不著這法子。”
杭一諾的笑容聚在眼眸,低垂下顎,穿針引線并嫻熟地開始縫起草鞋:“我住在這兒,衣服松了針線,自己動手縫補,熟能生巧,正好為你派上了用場。”
沈一曦的記憶里,上一個能為她細膩到縫補的人,是自己的父王。
正因如此,一旁的她雙手撐著腦袋,視線從杭一諾的鼻梁骨往薄唇落……
漣漪一漾,暖流翻涌,沈一曦脫口而出。
“那,你一人,會,會孤單嗎?”
她對杭一諾,始終保持著高度的好奇。
但,又似乎與杭一諾默契地保持著一條界線…
銀針尾端的紅色細線,繞在杭一諾的小指與無名指之間。
松時,如月老紅繩,情絲繾綣。
緊時,卻如一根催命繩索,勒痕鎖喉……
“這不是有你了么?”
他輕一句。
沈一曦的耳垂。
如被吻住。
金框紅罩的宮燈,因喪事,紅罩都被換上了一層白布,并于底部用黑體寫了一個小小的‘祭’字。
沈一曦提著燈,孤身一人獨行在朱紅色的宮墻下。
皇宮的宮墻,高9.27米。
底部是由黏土燒制,城磚砌筑。再是墻身刷紅,頂上蓋琉璃瓦。
她專注地邁著腳下的步子,細細兜算著,這半年的喪期所用之物,內務府能拿走多少銀子…
想著,沈一曦停下腳,頭一側,舉起宮燈照明宮墻,并踮起腳尖,面貼了上去……
這是不是?新刷的?
“公主。”
歡喜之音,驟然一聲高喚。
沈一曦的宮燈,驚抖在地。
“言游?”
幾十步之外,宮墻的拐角處,一撇孤清。
云高,月清疏冷。
沈一曦因對言游熟悉,能辨析人影,試探地問了一句。
“是我。”言游大步走來。
他是內閣之臣,也已位列三公,喪期僅十五日,一過便可褪喪服。
這會兒,暗紫色金紋的官服,隨著他身影逼近,威壓之感撲面襲來。
沈一曦彎腰低頭撿起宮燈的空兒,言游的影子就已經將她整個身形覆蓋。
“你是,又長高了?”沈一曦昂頭,再昂頭,幾乎要把脖子彎成九十度,這才看清他明亮的眼。
“可能吧。”言游喘著氣,眼有滾燙,“一曦,我在等你。”
“等孤?”沈一曦困惑,轉而迷惑,“等孤做什么?”
口腔呼出的熱氣,隨著呼吸的平穩,斂收。
言游烏黑的眼,因身高緣故,只能是自上而下投向小小的她。
她臉上的表情不假。
她眼里的純真不假。
一覽無余。
她……故意的嗎?
“一曦…”言游眼里的滾燙,頃刻失溫,如置冰窖,“你…”
這里距離淑明宮還有幾十個步子。
因為王在坤寧宮服喪盡孝,這段時日,三公與內閣多有在內廷走動。
言游若是有心想見她,那在淑明宮附近出現,也不足為奇。
“你,特意來見孤的?”沈一曦腦袋一轉,忽而有一抹名為‘期許’的光亮折入眼中。
“回公主。”言游往后退了一大步,鞠了一躬,行了禮,“不是。”
他一后退,覆蓋她的高闊影子被沈一曦手里的宮燈,折斷于宮墻。
想到數月前,那‘自重’二字。
沈一曦面容發冷:“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