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紫宸殿內。

銅鶴香爐中，龍涎香正裊裊升起，繞著梁上懸著的“勤政親賢”匾額打了個旋。文武百官按品級分列兩側，朝服上的繡紋在晨光里泛著沉穩的光澤。

明崇帝高坐龍椅，鬢角已染霜色，眼神卻依舊銳利如鷹。他的指尖在龍椅扶手上輕輕叩著，目光掃過階下群臣：“諸卿還有本要奏？”

話音未落，墨子甫已出列。步履沉穩地走到殿中，將手里的折子高舉過頂：“臣，御史中丞墨子甫，有密折呈奏陛下，事關國本，懇請御覽。”

殿內霎時安靜下來。御史臺向來以彈劾百官為職，墨子甫更是出了名的鐵面，他這聲“事關國本”，讓不少人下意識繃緊了脊背。

內侍接過折子，呈到明崇帝案前。殿內的香火氣仿佛凝固了，百官垂首侍立，只聽見皇帝翻動紙頁的沙沙聲，像在寂靜的湖面投下石子，漾開越來越濃的不安。

“于南昌！”一聲怒喝陡然炸響，驚得檐角的銅鈴都顫了顫。明崇帝猛地將折子拍在案上，明黃的紙頁散落開來。

“陛下息怒?！鄙袝蜕溆谀喜隽?，他穿著紫色蟒袍，腰桿挺得筆直，臉上帶著慣常的溫和笑意，仿佛沒聽出皇帝語氣里的雷霆之怒，“不知臣何事惹陛下動怒？”

皇帝指著散落的折子，聲音因憤怒而發沉：“你自己看！常莊鐵礦被私占三年，礦工死傷無數，所采精礦全未入國庫——墨子甫奏報，這礦是你與東安縣令秦嵩合謀霸占的！還有這私鑄的貨幣、軍械，上面的印記與秦嵩縣衙庫銀的印記如出一轍，你敢說與你無關？”

于南昌臉上的笑容終于僵住。他俯身撿起地上的折子，快速瀏覽著，臉色一點點沉下去，卻依舊保持著鎮定：“陛下，此乃誣陷！秦嵩雖是臣的遠房表親，但臣與他素無往來，更不知什么常莊鐵礦、私鑄軍械之事。”

他向著明崇帝，重重磕頭，“陛下！老臣輔佐您二十年，若要謀逆，何必等到今日？這分明是有人想構陷老臣啊！”

“構陷？”墨子甫向前一步，聲音清亮如鐘，“于大人好大的口氣！臣親自訪問當地村民，挖礦的百姓們死的死，傷的傷。那些報官的，不是被扔下山崖就是被扔進你們鑄錢的火中。他們種滿杏樹的山被你們霸占，死前都還擔心自己的棺材本時，你們卻在計算著你們的贓物”。

于南昌臉色不變，立刻反駁：“墨子甫！你說的倒是正義凜然，可有人證親眼看見我與秦嵩密謀？書信或許是偽造，銅模或許是秦嵩盜用庫銀私鑄，與我何干？你身為御史中丞，不思整頓吏治，反倒捕風捉影，攀咬朝廷重臣，這分明是想借刀殺人，動搖朝綱?。　?/p>

“動搖朝綱的是你！”墨子甫寸步不讓。

明崇帝聽得煩，大斥一聲：“夠了！”

于南昌低下頭去，墨子甫卻轉身對明崇帝說：“陛下，臣所說并非空穴來風。于南昌先前的幕僚和常莊的礦工就在殿外，陛下可傳來對質”。邊說邊掏出一沓紙和一本冊子來，“這是秦嵩之子秦顥昨夜在秋香坊的醉言，滿座賓客均可作證！他親口說‘常莊杏樹下埋的都是秦家鑄的刀劍。另外，我手上還有先前礦山領事的賬冊和口供。于大人，要臣將人都請上殿前來嗎？”

內侍將紙張和冊子呈給明崇帝，蒼老的手指輕翻著紙張，臉色越來越凝重，忽然將紙卷扔在于南昌面前：“你自己看！你的好表侄都說了些什么！”

于南昌撿起紙張，看完后雙手控制不住地顫抖。

字字清晰，像一把把尖刀刺進他的心臟。他猛地抬頭，看向墨子甫，手指猛地攥緊朝服下擺，指節泛白：“秦顥年少貪杯，醉后胡言豈能當真？墨子甫！你身為御史，不思整肅吏治，反倒教唆黃口小兒構陷重臣，安的什么心？”

“于大人這是慌不擇言了?！蹦痈Υ绮讲蛔專瑩P聲道，“若真是胡言，為何秦顥酒醒后便被你連夜送離京城？”

兩人再次爭執起來，一個喊著“血口噴人”，一個斥著“負隅頑抗”。階下有官員想出聲勸解，剛要抬腳，就被旁邊的人拉住——這時候插話，稍有不慎就會被卷入這場漩渦。

墨子甫卻絲毫不讓：“于大人，秦嵩已招，你還要獨自繼續唱戲嗎？”

明崇帝看著眼前的鬧劇，閉了上眼，深吸一口氣。再次睜開眼時，怒意已化作徹骨的冰冷：“于南昌，你與秦嵩私吞礦山、私鑄貨幣軍械，證據確鑿，還敢在朕的面前狡辯！你可知這幾項罪名，每一條都夠你死十次？”

于南昌的額頭重重磕在金磚上：“陛下！臣冤枉！臣絕無私鑄軍械之事！那礦山……那礦山只是臣一時糊涂……他語無倫次地辯解著，卻連自己都覺得蒼白無力。

“一時糊涂？”皇帝冷笑，“私鑄貨幣是擾亂國庫，私鑄軍械是意圖謀反！你一句‘一時糊涂’，就想抵消這滔天罪行？”他看向殿外，“傳朕旨意，尚書仆射于南昌勾結地方官，營私舞弊，私鑄貨幣軍械，罪大惡極，著即革去官職，打入天牢！其九族之內，無論老幼，一律流放三千里，永世不得再回上淮”。

“九族流放”四字，像一道驚雷劈在殿中。于南昌猛地抬起頭，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似乎想說什么，卻最終只是重重地磕了個頭，聲音嘶?。骸俺肌I旨謝恩?！?/p>

頓了頓，明崇帝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安澤王”

“兒臣在”

“你帶人查抄于秦兩府，所有家產充公！”

“兒臣領命”

早朝散去，群臣懷著各異的心思走出紫宸殿。晨光依舊明媚，卻照不散殿內殘留的肅殺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