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風裹著燥熱,吹得山莊里的梧桐葉沙沙作響。周璟婤立在廊下,望著陸熙悅舉著那只繪著丹鳳朝陽的風箏跑遠,銀鈴般的笑聲驚飛了檐下棲息的燕子。她握著線軸的手微微收緊,指尖觸到軸上經年磨出的細痕,帶著溫潤的觸感。
“宓霜,再放些線!”陸熙悅回頭喊,額角沁著薄汗,鬢邊的珍珠花鈿隨動作輕晃,在日光下漾出細碎的光。
線軸簌簌轉動,風箏越飛越高,丹鳳的影子在碧藍的天上舒展羽翼,尾羽上的珍珠串折射出流光,幾乎要銜住飄過的流云。周璟婤仰著頭笑,鬢邊的玉簪不知何時滑到耳后,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頸,被日頭曬得泛著薄粉。
忽覺風勢一亂,風箏猛地往側邊栽去,她慌忙收線,卻聽“啪”的一聲脆響,浸過桐油的線繩竟從中間掙斷。
“呀!”陸熙悅跺著腳,眼看著那只鳳凰風箏搖搖晃晃地朝著蓮池墜去,眼眶瞬間紅了,“我的鳳凰!”
周璟婤心頭也跟著一緊。那風箏是陸琮裕送陸熙悅的生辰禮,小郡主平日里寶貝得緊,連碰都不許旁人多碰一下。
“長嬅,去把岸邊的小劃子劃來!”
“小姐!”長嬅臉色發白,“那船太小了,池邊青石板滑得很,讓仆役去便是!”
“等他們來,風箏早泡透了。”周璟婤已提著裙擺往岸邊走,鵝黃色的裙擺掃過青草,沾了些細碎的綠。她望著那風箏漂在水面上,珍珠綴的尾羽正慢慢往下沉,像只折了翼的鳥,在碧葉間浮沉。
船槳劃入水中,激起一圈圈漣漪。周璟婤自小養在深閨,鮮少做這些粗活,此刻手忙腳亂,船身總往荷葉叢里撞。水珠從荷葉上滾落,打濕了她的衣裙,貼在小腿上涼絲絲的,激得她打了個輕顫。
好不容易靠近那只風箏,她俯身去夠,指尖剛觸到濕漉漉的絹面,船身忽然被水下的枯蓮莖一絆,猛地往一側傾斜!
周璟婤驚呼一聲,身體不由自主地往前撲去,眼看就要墜入冰涼的池水。
手腕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攥住。
她驚魂未定地抬頭,撞進陸琮裕深邃的眼眸。他不知何時來了,此刻正半跪在傾斜的船板上,另一只手死死抓著船舷,玄色的常服下擺浸在水里,深色的濕痕順著衣料往下淌,暈開一片暗沉。他的指尖冰涼,力道卻大得驚人,幾乎要將她的腕骨捏碎。
“胡鬧!”陸琮裕的聲音帶著怒意,卻還是小心翼翼地將她往船上拉。船身劇烈搖晃,他索性一腳踩上船板,另一只手攬住她的腰往懷里帶。
周璟婤猝不及防撞進他胸膛,鼻尖抵著他堅硬的鎖骨,聞到他身上松木香混著湖水的清冽。他的手臂像鐵箍般圈著她的腰,溫熱的體溫透過濕透的衣料滲進來,燙得她臉頰發紅。那只落水的風箏還在腳邊漂浮,金線被水泡得發脹,她慌忙想去撿,卻被他按住手。
“命重要還是風箏重要?”他的語氣依舊帶著慍怒,目光卻落在她濕透的裙擺上,那里緊貼著小腿,勾勒出纖細的輪廓,他喉結幾不可察地滾動了一下,移開視線。
“那是郡主最喜歡的……”周璟婤低下頭,聲音細若蚊蚋,手腕被他攥過的地方還在發燙。她能感覺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發間,那里的玉簪不知何時掉了,濕發凌亂地貼在頰邊,定是狼狽極了。
“五哥哥!宓霜沒事吧?”陸熙悅在岸邊跳著腳喊,被侍衛攔住不讓下水,急得直跺腳。
陸琮裕沒回頭,只是低頭看了眼懷里的人。她的濕發凌亂地貼在頰邊,睫毛上掛著水珠,像只受驚的小鹿,眼眶微微泛紅。他忽然放緩了動作,小心翼翼地調整姿勢,確保船身平穩后,才扶著她的肩讓她坐穩。
“抓穩了。”他的聲音依舊低沉,卻少了幾分怒意。松開攬著她腰的手時,指尖不經意劃過她腰側,引得她輕顫了一下。他轉而去撈那只落水的風箏,卷起來丟在腳邊,然后拿起船槳,動作利落地將船劃向岸邊。
船一靠岸,陸熙悅就撲了上來,拉著周璟婤的手上下打量:“宓霜有沒有傷著?都怪我,非要放什么風箏……
周璟婤搖搖頭,綻出一抹淺淡的笑:“沒事,別擔心。”
一件帶著體溫的外袍忽然披在了她肩上。周璟婤抬頭,看見陸琮裕站在面前,自己只穿著件單薄的中衣,濕痕從領口一直蔓延到腰間,勾勒出緊實的肩背線條。“披上。
他的指尖不經意擦過她的臉頰,帶著薄繭的觸感像羽毛掃過,周璟婤的臉頰騰地紅了,連帶著耳根都燒了起來。“謝……謝殿下。”她低下頭,眼睫輕顫,不敢再看他。
陸琮裕沒再說什么,轉身對陸熙悅說:“帶她回去換身干衣裳,仔細著,別著涼了。”頓了頓又看向陸熙悅,“改日再送你一個新風箏。”
陸熙悅應了一聲,便扶著周璟婤回院里換衣裳。
周璟婤換了身干爽的藕荷色衣裙,坐在窗邊賞著廊下的紫薇花時,陸熙悅領著人進了門。
剛換了衣裳也擋不住涼氣,趁熱喝。”她把姜湯往桌上一放,瓷勺碰出輕響,“五哥哥那身手倒是利落,剛才跟撈魚似的,三兩下就把你從池邊拽回來了——他平日連自家那只金貴的白貓掉池塘里都懶得伸手,今兒倒是破了例。”
周璟婤接過碗的手頓了頓,耳尖泛出薄紅:“是我自己沒站穩,多虧殿下反應快。”
“哦?”陸熙悅拖長了調子,眼尾掃過窗外開得正盛的紫薇,“五哥哥長這么大,除了救過小時候掉井里的我,還沒對誰這么緊張過呢。方才他抱著你上岸時,我瞧著他背影都直挺挺的,生怕晃著你。”
姜湯的熱氣漫上臉頰,周璟婤抿了口,辛辣感從喉嚨竄到心口,燙得她舌尖發麻:“郡主別亂說……”
我可沒亂說。”陸熙悅挨著她坐下,手肘輕輕撞了撞她胳膊,“方才我分明瞧見,他拽你上來時,手都在抖呢。你說,這池塘是不是該改名叫‘牽緣池’?”
周璟婤的臉徹底紅透了,低頭盯著碗里的姜片,半天沒敢再說話。
陸熙悅在一旁看得清楚,捂著嘴偷笑,又給周璟婤添了勺紅糖:“快喝吧,再涼了,某人怕是又要親自進來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