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林知夏，一個在赤道陽光下野蠻生長，靠椰漿飯和叁巴醬養大的檳城女漢子。我的職業是建筑設計師，特長是給老房子“接骨續命”，讓它們在二十一世紀的今天，還能抬頭挺胸地喘氣。這次，我接了個大活兒，飛了三千多公里，從濕熱的馬來半島，一頭扎進了煙雨朦朧的蘇州。

項目叫“顧園新生”，聽著就一股子文藝到掉渣的酸腐氣。任務是把一座叫“顧園”的百年老宅，改成一個集緙絲藝術展覽、蘇式生活體驗、新中式茶飲于一體的文化地標。甲方爸爸錢給得痛快，只有一個要求：必須保留老宅的魂，同時要讓它酷到能吸引在社交媒體上打卡的年輕人。

“魂”和“酷”，這倆詞放一塊兒，簡直就是讓一個素食主義者去做紅燒肉，里外不是人。但我是誰？林知夏。我的人生字典里，只有“挑戰”，沒有“退堂鼓”。

飛機落地，蘇州用一場淅淅瀝瀝的小雨迎接我。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潮濕的、帶著甜香的桂花味，和我家鄉那種混雜著海洋咸味和熱帶水果芬芳的空氣截然不同。我拖著兩個巨大的行李箱，穿著一身明黃色改良卡巴雅上衣配破洞牛仔褲，站在粉墻黛瓦的巷口，感覺自己像個誤入水墨畫的巨大熱帶水果，色彩鮮艷，格格不入。

項目對接人，一個姓王的助理，把我領進了顧園。那宅子，美得讓人失語。層層疊疊的飛檐翹角，光影斑駁的漏窗，還有一池靜臥在庭院中央的睡蓮。我當場就掏出手機，咔咔拍了十幾張，心里已經開始盤算怎么用燈光和玻璃結構，把這份古典美“炸”出來。

“林小姐，這位就是我們這次項目的工藝總顧問，顧嶼先生。”王助理指著一個站在回廊下的人影說。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一個男人，穿著一身灰撲撲的棉麻盤扣衫，背對著我們，正低頭專注地看著一幅攤在石桌上的“畫”。他身形清瘦，站姿筆挺，像一棵栽在院子里的竹子。

聽到聲音，他緩緩轉過身。我得承認，老天爺在捏他這張臉的時候，心情應該相當不錯。眉眼清俊，鼻梁高挺，嘴唇的弧度像是用最精細的毛筆勾勒出來的。只是那雙眼睛，黑得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靜得不起一絲波瀾。他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株院子里長錯了位置的芭蕉樹，充滿了審視和……一絲不易察れません的嫌棄。

“你好，林知夏。”我伸出手，臉上掛著職業化的、能甜死一頭大象的笑容。

他沒握手，只是微微頷首，聲音也像他的人一樣，清清冷冷的，帶著點蘇州特有的軟糯，卻毫無溫度。“顧嶼。”

得，熱臉貼了個冷屁股。我在心里翻了個白眼。行吧，藝術家嘛，都有點怪癖。

“顧老師，久仰大名。您的緙絲作品，我在資料里看過了，嘆為觀止。”我開始放商業互吹的彩虹屁。

他沒什么反應，只是指了指石桌上的東西，“林小姐，這是我為正廳主墻設計的《百鳥朝鳳》圖稿，你看一下。”

我湊過去。桌上鋪著一塊巨大的白色絲綢，上面用淡墨勾勒出繁復的線條。鳳凰、牡丹、各式各樣的飛鳥，構圖確實精美。但我看得直皺眉。這構圖，這意象，跟我奶奶家墻上掛了五十年的那副一模一樣。

“顧老師，”我清了清嗓子，“很美，非常古典。但是……是不是有點太‘滿’了？”

他的眉毛幾不可見地動了一下。“此話怎講？”

“你看，”我抽出隨身帶的iPad，調出我的初步設計稿，那是一個3D效果圖。我將顧園的主廳設計成一個極簡空間，墻面大面積留白，只在中央位置用光影投射出一個動態的、不斷變化的抽象鳳凰圖騰，圖騰的紋理靈感來源于緙絲，但表現形式是數字化的。“現代審美講究呼吸感。我們要做的是文化體驗中心，不是歷史博物館。年輕人來這里，不是為了瞻仰古董的。他們要的是沉浸感，是互動，是能讓他們發朋友圈炫耀的‘AhaMoment’。”

我滔滔不絕，唾沫橫飛地講解著我的“元宇宙中式美學”概念。顧嶼一直安靜地聽著，沒插話。直到我說完，他才慢悠悠地開了口。

“林小姐，你說的這些，聽起來很……時髦。”他用了“時髦”這個詞，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但不知道為什么，我聽出了一股子嘲諷的味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把一千多年的緙絲工藝，變成一個電腦屏保？”他看著我，眼神里那兩口古井終于起了一絲波瀾，是冷冷的譏誚。

我一口氣差點沒上來。屏保？我這價值百萬的設計方案，在他嘴里就成了個屏保？

“這不是屏保，是數字藝術與非遺的結合！是……”

“是割裂。”他打斷我，語氣斬釘截鐵。“你把aromas的魂抽出來，只留下一個華麗的空殼。你所謂的‘留白’，不是國畫里‘計白當黑’的意境，而是內容的貧乏，是設計上的懶惰。”

“設計懶惰？”我音調都高了八度。我林知夏，業內拿獎拿到手軟的天才設計師，被人當面說“設計懶惰”？這比當眾罵我丑還難以忍受。

我們的第一次交鋒，就在王助理尷尬的“呵呵，大家都是為了項目好”的打圓場中，不歡而散。我算是明白了，這位顧嶼先生，就是甲方爸爸派來給我添堵的“魂”。

更糟的還在后頭。

為了盡快熟悉場地，我當天下午就搬進了顧園旁邊的一間臨時工作室。傍晚，我叫的外賣到了——一份頂配的貓山王榴蓮。對我來說，這是比任何米其林大餐都治愈的靈魂食物。那濃郁的、霸道的香氣（在某些人聞來是臭氣）瞬間充滿了整個房間。

我正吃得酣暢淋漓，工作室的門被敲響了。我嘴里還含著一大塊金黃色的果肉，含糊地喊了聲“請進”。

門開了，顧嶼站在門口。

他一踏進門，腳步就頓住了，眉頭瞬間擰成了一個川字，英俊的臉上露出了混合著震驚、困惑和極度不適的表情，仿佛一腳踩進了什么生化武器的試驗基地。他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用手帕捂住了鼻子。

“你……在吃什么？”他的聲音都變了調，那點軟糯被驚恐沖得一干二凈。

我得意地揚了揚手中的榴蓮殼，像在展示戰利品。“榴蓮啊，水果之王。顧老師，要不要來一塊？人間美味，保證你吃完，靈感如泉涌。”

他捂著鼻子的手帕抖了一下，看著我的眼神，活像在看一個正在生吞活剝外星生物的怪物。他飛快地掃了一眼房間，目光落在我隨手扔在桌角的一塊“抹布”上。

那塊布，是我剛進來時看到的，灰不溜秋，皺巴巴的，我以為是前人留下的擦桌布，就順手拿來墊榴蓮殼了，免得弄臟桌子。

顧嶼的瞳孔猛地一縮。他一個箭步沖過來，完全忘了那讓他窒息的“毒氣”，小心翼翼地、用兩根手指，像拈起一件稀世珍寶一樣，把那塊“抹布”從榴蓮殼底下抽了出來。

“你……你用它……墊榴Д蓮？”他的聲音在發抖，不是氣的，是疼的，那種心肝脾肺腎都被人挖出來的疼。

我莫名其妙，“一塊破布而已，至于嗎？”

“破布？”他把那塊布展開，我這才看清，那灰撲撲的表面下，隱約有五彩的絲線，織出了一小片精致的祥云圖案。在燈光下，那絲線流轉著幽微的光華。

“這是‘一寸緙絲一寸金’的緙絲，”他幾乎是咬著牙說出來的，“這一小片，是我修復一幅明代龍袍殘片時，練手用的試樣。光是這些絲線，就價值不菲。現在……”他低頭看了看那塊沾上了榴蓮汁液的“破布”，閉上了眼睛，一副痛不欲生的樣子。

我傻了。我把人家的寶貝當成了垃圾，還用它盛了垃圾中的“戰斗機”。

就在這時，門口又傳來聲音。王助理領著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笑容滿面地介紹：“顧老師，林小姐，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本次項目的主要投資人，張總。”

張總熱情地走進來，然后，他也聞到了。他的表情和顧嶼剛才如出一轍，甚至更夸張。他一邊咳嗽一邊揮手，“哎喲，什么味兒啊這是！”

然后，他看到了顧嶼手里那塊“慘遭毒手”的緙絲，又看到了我桌上的榴蓮殘骸，再看看我和顧嶼之間那劍拔弩張、堪比災難片現場的氣氛。

我以為這下完了，項目還沒開始就要黃了。我這個空降兵，第一天就得罪了“地頭蛇”和“金主爸爸”，可以卷鋪蓋滾回檳城了。

沒想到，張總愣了半晌，突然一拍大腿，哈哈大笑起來。

“好！好啊！”他指著我和顧嶼，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我就說嘛！搞藝術，搞文化，就是要碰撞！就是要激情！一個代表最傳統的堅守，一個代表最前衛的創新；一個像這幽靜的園林，一個像這……呃，霸氣的榴蓮！你們倆這組合，一個靜，一個動，一個內斂，一個熱烈，簡直是天作之合！王助理，我決定了，項目設計，就由他們倆全權負責，共同決策！我相信，他們一定能給我一個充滿驚喜的‘顧園新生’！”

我跟顧嶼面面相覷，兩個人的臉上都寫著四個大字：生無可戀。

共同決策？跟這個把我的設計說成“懶惰”，還被我用榴蓮“污染”了他寶貝的古董男？

我看著他那張比被榴蓮熏了還臭的臉，心里只有一個念頭：這哪是“顧園新生”，這分明是我的“蘇州受難記”的開始。

第二章：叁巴醬的宣戰與一碗糖粥的溫柔

和顧嶼的“共同決策”機制，很快就演變成了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戰場從設計圖紙延伸到日常生活的每一個角落，而我們的第一個主要戰役，爆發在餐桌上。

在蘇州的第一個星期，我的味蕾快要造反了。這里的菜，要么甜得發膩，要么淡得像喝白開水。所謂的“本味”，在我這個被辣椒、香茅、叻沙葉喂大的熱帶生物看來，約等于“沒味”。每天中午，顧嶼都會雷打不動地叫來一家老字號的蘇幫菜外賣，清炒蝦仁、響油鱔糊、櫻桃肉……每道菜都精致得像藝術品，但吃到嘴里，都一個調調——甜。

“林小姐，嘗嘗這個碧螺蝦仁，只用春天第一批的碧螺春嫩葉和太湖白蝦，吃的就是一個‘鮮’字。”顧嶼用公筷給我夾了一筷子，語氣里帶著不容置疑的文化自豪感。

我面帶微笑地咽下去，內心的彈幕已經刷爆了：鮮？哪里鮮了？這不就是沒放鹽的蝦仁炒茶葉嗎？給我一碟叁巴醬，我能讓它立刻升天！

終于，在一個被糖醋小排甜到憂傷的午后，我決定反擊。我挽起袖子，沖進工作室的簡易廚房，把我從馬來西亞人肉背過來的“秘密武器”一一亮了出來。干辣椒、紅蔥頭、峇拉煎（Belacan，一種蝦膏）、石栗、香茅、南姜……這些在我看來是廚房靈魂的香料，在王助理眼里，跟化學武器的配方沒什么兩樣。

我把它們一股腦兒扔進石臼，舉起石杵，“咚咚咚”地搗了起來。那股熟悉的、辛辣的、帶著一點“臭”味的霸道香氣，瞬間壓過了窗外飄來的桂花香，宣告了廚房主權的易主。

顧嶼是被這股味道“勾引”過來的。他站在廚房門口，眉頭又擰成了那個熟悉的川字結。

“你在做什么？”他問，語氣里充滿了警惕，仿佛我正在熬制什么毒藥。

“叁巴醬。”我頭也不抬，繼續奮力地搗著，“我靈魂的解藥，你味蕾的噩夢。”

我用自己做的叁巴醬，炒了一盤空心菜，也就是他們這里說的“蕹菜”。紅彤彤的醬料包裹著翠綠的菜梗，光是看著就讓人食指大動。我還煮了一鍋簡單的椰漿飯，配上炸江魚仔和花生。

我把一盤“叁巴醬炒空心菜”推到他面前，挑釁地揚了揚下巴，“顧老師，敢不敢嘗嘗？這可是我們東南亞的‘國魂’，比你的碧螺春有勁多了。”

他盯著那盤紅得發亮的菜，眼神猶豫，像是在面對一個嚴峻的考驗。王助理在旁邊拼命使眼色，示意我別太過分。我偏不。

最終，在我的注視下，顧嶼像是赴死一般，夾起一根菜梗，極小口地放進嘴里。

接下來的三秒鐘，堪稱我蘇州之行的高光時刻。他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白色變成粉色，再從粉色漲成豬肝紅。他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現了驚濤駭浪。他猛地捂住嘴，劇烈地咳嗽起來，眼角甚至逼出了一點生理性的淚水。

“水……水……”他艱難地吐出兩個字。

我“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趕緊遞給他一杯水。看著這個平時一本正經、清高孤傲的男人被一小口叁巴醬辣到失態，我心里那點被“設計懶惰”戳傷的自尊，瞬間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怎么樣，顧老師？”我明知故問，“這味道，夠‘酷’嗎？夠有‘呼吸感’嗎？”

他灌下大半杯水，好半天才緩過來，臉還是紅的，嘴唇也微微腫著。他沒理我的嘲諷，只是看著我，眼神復雜地問：“你們……每天都吃這個？”

“差不多吧，”我說，“無辣不歡。這只是初級水平，還有更厲害的呢。”

他沉默了。那頓飯，他再也沒碰那盤空心菜，只是默默地吃著白飯。我以為我的“飲食宣戰”大獲全勝。

然而，我低估了顧嶼這個男人。

第二天早上，我被一陣敲門聲吵醒。我頂著一頭亂發去開門，顧嶼站在門口，手里提著一個古色古香的食盒。

“給你的。”他把食盒遞過來，臉上沒什么表情。

“什么？”我一頭霧水，“賄賂我？想讓我放棄叁巴醬？”

他沒說話，轉身就走了，留給我一個清瘦的背影。

我將信將疑地打開食盒。里面是一碗熱氣騰騰的粥，白色的米粥上，澆了一層紅色的赤豆糊，中間還點綴著幾顆晶瑩的糯米小圓子和一小撮金黃的桂花。一股香甜軟糯的氣息撲面而來。

這是……糖粥？我曾在攻略上見過，是蘇州最有名的小吃之一。

我正納悶他干嘛突然送這個，就看到食盒的第二層，放著一張字條，上面是和他本人氣質極不相符的、遒勁有力的毛筆字：“叁巴醬性熱，易上火。此粥清潤，可平心氣。”

我愣住了。所以，他昨天被我辣得魂飛魄散，不但沒生氣，今天早上還特意去給我買（或者自己做？）了一碗敗火的糖粥？這操作，完全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圍。這男人，腦回路是什么構造的？

我嘗了一口。粥熬得極稠，米粒幾乎化開，赤豆糊甜而不膩，帶著豆子本身的沙糯口感，小圓子軟糯Q彈。那股溫柔的甜，順著喉嚨滑下去，熨帖著我的胃，也莫名地，安撫了我那顆因為文化沖突而躁動不安的心。

就在我為這碗糖粥感到一絲動搖時，新的戰爭又爆發了。

我們為了主廳的墻面顏色，吵得不可開交。我堅持要用一種我稱之為“娘惹藍”的顏色。那是一種極具南洋風情的孔雀藍，明艷、大膽，能瞬間點亮整個空間。

“你看，”我把一張檳城老街的照片投到屏幕上，“這種藍色，配上熱帶的陽光，多有生命力！這代表著海上絲綢之路帶來的文化交融，是開放，是活力！”

顧嶼則固執地指著他那本線裝的《園冶》，“中國園林的精髓在于‘雅’。粉墻黛瓦，赭色門窗，這是幾百年沉淀下來的審美。你這種藍色，過于輕浮，會破壞整個園子的氣韻。”

“輕浮？這是熱烈！顧嶼，你能不能不要總用你那套‘老古董’的眼光看世界？現在是21世紀了！”

“傳統之所以是傳統，就是因為它經得起時間的考驗。而你所謂的‘熱烈’，很可能只是一時喧囂的潮流，經不起推敲。”他寸步不讓。

我們的爭吵陷入僵局。王助理在旁邊急得團團轉。就在這時，顧嶼突然說：“你這么喜歡你的‘娘惹藍’，你對它了解多少？”

“什么意思？”我不解。

“娘惹瓷器上的藍色，是用進口的蘇麻離青料燒制的。這種鈷料，在明代，也曾是青花瓷的御用顏料。它在中國水墨里，叫‘佛頭青’。”他平靜地看著我，“它的根，也在這里。”

我徹底怔住了。我只知道那是我們娘惹文化里最美的顏色，卻不知道它背后還有這樣的淵源。

“你只看到了它在陽光下的熱烈，”他繼續說，聲音不大，卻字字敲在我心上，“卻沒有看到它在窯火中沉淀的靜謐。林知夏，任何一種美，都不是憑空出現的。你想創新，可以，但前提是，你要先懂得它的過去。”

那一刻，我看著他，這個穿著素色衣衫，說著吳儂軟語，固執得像塊石頭的男人。我第一次覺得，他不是在跟我作對，而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教我一些東西。

正當我啞口無言，準備重新思考我的設計時，他的手機響了。他接起電話，臉色瞬間變了，那種緊張和慌亂，是我從未在他臉上見過的。

“什么？在哪家醫院？我馬上過去！”他掛了電話，抓起外套就往外沖，甚至忘了拿上他從不離身的那個寶貝公文包。

“出什么事了？”我追上去問。

他腳步沒停，頭也不回地丟下一句：“我爺爺病危。”

我看著他消失在巷口的背影，心里突然一緊。那個總是云淡風輕，仿佛一切盡在掌握的顧嶼，原來也有如此脆弱和失措的一面。

我低頭看了看他落在桌上的公文包。鬼使神差地，我拉開了拉鏈。我想看看，這個“老古董”的包里，除了《園冶》和文房四寶，還能有什么。

然后，我看到了。在筆記本和一疊宣紙下面，靜靜地躺著一個最新款的、超薄的平板電腦。屏幕是亮著的，上面顯示的，是一個我極其熟悉的界面——一個國際頂尖的數字藝術社區。而屏幕中央，是一幅正在創作中的作品：一只浴火的鳳凰，用一種極其復雜的、模擬緙絲紋理的數字筆刷繪制而成，風格前衛、迷幻，充滿了賽博朋克的氣息。

作品下方的作者ID，赫然寫著：

——Yu_Digital。

我倒吸一口涼氣，大腦瞬間一片空白。

Yu_Digital！那個從不露面、作品風格詭譎華麗、在國際數字藝術圈被譽為“東方神秘主義新神”的匿名大神……竟然就是顧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