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樹林里冒著霧氣,晶瑩剔透的水珠掛在枝葉上面,半枝蓮缺少陽光有些精神不振。
寧月白一夜沒睡好覺,靠在一旁的樹上閉上了眼,手里握著大刀也不曾放下。
一夜好眠的謝思易,睡飽醒來伸個懶腰,洗漱一番后,在客棧里點了兩碗白粥,上面搭配著咸菜。
他沒發現寧月白的蹤影,出去轉悠一圈,發現她靠在樹上好像睡著了,起了逗弄她的想法。
目光掃過半枝蓮,碰巧看見旁邊有棵桑樹,他去樹底下撥動樹葉,一只圓滾滾有著許多腳的褐色野蠶出現在他眼前,他隨手摘下桑葉。
他眼前一亮有了主意,悄咪咪靠近寧月白,兩根細長白晳的手指夾著那只褐色野蠶,將它放在她左手腕的衣袖上。
謝思易臉上露出笑意,默默注視這只蟲的動靜,他太好奇,她會有什么反應。
眼看著那只蠶蟲,爬到她的手掌心溜達了幾圈,像是爬夠了,又準備往衣袖里鉆。
寧月白感覺手心挺癢,意識開始清醒。
謝思易覺得自己有點過了,伸手想去把蠶蟲抓起來,結果寧月白就這么水靈靈的睜開了眼睛。
他嚇得個半死,她看他的眼神清洌冷漠,顯露出疏離感,身體勞累并不想干什么。
可他偏偏在她睡覺這個節骨眼打攪,別怪她不客氣。
寧月白毫不在意的抖了抖左手腕,蠶蟲從衣袖里掉出來,掉在地上慢慢爬。
一刀橫在謝思易的脖子上,歪頭看他,像審犯人一樣:“你有事?”
謝思易臉上泛著紅暈,是剛才被嚇的,用飽含溫柔的桃花眼看她,嘴上還含著笑意:“我是想來叫你吃粥的。”
寧月白不想多說話,臉上有著被人打擾的起床氣,表情冷地可怕:“你,頭上頂著這蟲一個時辰。”
她生怕謝思易不履行,一把抓起那蟲丟他腦袋上:“乖乖聽話,不然我這刀可不留情。”
寧月白自顧自地離開了,留著謝思易一個人在樹旁邊和他抓的蠶蟲作伴。
他滿不在乎,心情很好,嘴里還哼著小曲。
腦袋里想的是,這是除了要錢,她第一次主動和他說閑話,下次關系會不會更進一步。
關于謝思易亂七八糟的想法,寧月白毫不知情,在客棧里喝著粥思考著接下來要去干什么。
謝思易吊兒郎當的,嘴里叼了根狗尾巴草,罰站了一會,覺得沒意思,沒站夠時間就進來了。
看見寧月白在喝粥,也拿起旁邊那碗粥,大口大口喝了起來。
兩人都吃飽喝足,要離開這個客棧,謝思易手上拿著不知哪采的野菊花,放在寧月白的手里,邀請她跟他一起回城。
寧月白覺得順路也好,一個人外面挺危險的。
謝思易叫了一輛馬車,這回體諒她一晚沒睡的勞累沒捉弄她,只靜靜看著她坐著睡覺。
寧月白清秀的眉眼泛著疲憊,鼻梁高挺,嘴唇紅潤飽滿,曼妙的身姿在輕微的呼吸中起起伏伏。
馬車行走在崎嶇的路上,她的身子搖搖晃晃,眉眼皺起,看上去睡的不好。
謝思易終于找到機會坐在她身邊,讓她的身子靠在他身上,用手指輕輕撫平她的眉眼,她慢慢放松下來,下意識找個舒適的姿勢靠著他。
他嘴角上揚,眼里的笑意更深,從身上拿出桑葉塞進寧月白衣服的口袋。
而在睡夢中的寧月白深陷夢魘。
她看見自己在戰場上廝殺,殘缺的戰旗在戰火中飄揚,身上沾滿了鮮血。
畫面一轉,是她為顧清政提劍守羊城的那段時間,他說只愛她一個,只有她能幫他,她傻傻為一座棄城拼死拼活。
最后打敗外敵,只想回家,卻聽見弟弟死守北關城節節敗退的消息,她想要去幫他。
羊城百姓聽說上面放棄他們,一位年紀大的大媽和禿頂的老頭苦苦哀求她別走守在這,全城上下浩浩蕩蕩跪了一路。
全城道德綁架她留下來,她先是她弟弟的姐姐,然后才是護城將軍。
有家才有國不是嗎?況且她戰勝了,羊城報下來了,他們何苦將城池拱手讓人。
她自知沒欠什么執意要走,在離開的前一天他們合伙下藥將她軟禁起來,她心急如焚卻又無可奈何。
她軟禁的那段時間閉眼就看見弟弟遭遇不測,精神狀態一日一日變差,不吃不喝,眼里充滿紅血絲,情緒激動,搶把刀想要尋死。
她其實可以直接逃,迷藥在飯里,她沒吃,刻在她骨子的保家衛國,不對弱者出手,讓她此后多年自責,如果她不顧一切,是不是就可以救下她弟弟。
有位老婆婆于心不忍在給她送飯時,放她走了。
她搶了一匹馬直奔北關城,入城之后,四處詢問大家閉口不言,只稱戰敗。
原來浴血奮戰戰敗而亡的將軍不配稱之為英雄。
她對這些百姓和這個世界徹底寒了心。
她聽說弟弟戰敗后,敵人提出只要他當俘虜便放過這座城,他毅然決然走出城門被敵人捆綁。
他的后背被敵人直接用烙鐵刻上臨陣脫逃,無疑是對他最大的侮辱。
他那樣驕傲的一個人,比劍贏她一次都要聽她的夸獎,戰敗他該有多難受。
眼球被挖,臉上被刻上奴印,死的時候砍下的腦袋被敵人當球踢,無頭尸體還掛在城門上耀武揚威。
寧家家訓以武立家,忠勇立世。他做到了,她卻希望他自私點,
皇室不義,百姓愚昧,誰都沒有錯,錯的是這個時代。
寧月白只覺得心里刺痛無比,她想屠盡北關城,這座城里面的人他們不配,不配他犧牲那么多。
她仿佛看見十幾歲的少年在盛開荷花的池旁,頭頂明朗的藍天,他的臉上充滿朝氣,俊朗的臉龐沖她微微一笑,手里拿著竹蜻蜓。
她眼眶濕潤,內心劇痛無比,連氣也喘不上來,他還那么小,本應有更好的未來。
謝思易看見她情緒不對,左手環住她的身體虛抱住她,并沒有碰到她,右手輕輕在她的背上拍了拍。
他看見她滿眼的淚痕,只覺得茫然無措,不知說些什么。
她的腦海中出現阮相宜求她的話:“能救救她們嗎?”
她該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