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墨幾乎本能地掙扎,卻在最后一刻止住了動作。
她的目光釘在那只蜘蛛的尾端。尖尖的肛門里,探出一截白絲,與裹在自己身上的厚重繭牢牢連在纖絲上,像一條致命的臍帶。
黏稠的蛛絲鎖死了手臂,她只能咬著牙一寸寸挪過去,指節泛白。指尖碰到蛛絲的瞬間,她把所有殘存的力量都擰成一束,猛地推出一道“震脈”。
嗡嗡——
震脈自掌心射出,沿蛛絲逆爬,細絲化作震顫的琴弦。
拜托,拜托——
她喃喃,胸腔像壓著一噸鉛。心臟抽搐,鈍痛一路攀上太陽穴。第一次體驗這種崩裂般的癥狀,她甚至沒意識到這是能力過載的反噬。
蜘蛛仍在逼近,螯肢摩擦,發出令人牙酸的咔噠聲。
墨墨壓下腹內翻涌的酸水,斂神凝意,將全部精神灌注到“馴化”中。那道逆流而上的震脈終于抵達蜘蛛尾端。
下一瞬——
轟!
時間開始黏滯。
蜘蛛的足部遲緩得如同浸在糖漿,空氣的流速也變得沉重黏膩;連塵埃都凝成一顆顆微小的琥珀。
“怎么回事……”
念頭一閃,視野遽然炸裂,一化為八。她看見八道自己的影子,嵌在縱橫交錯的白色絲網中——一覽無遺。
“欸?”
八張臉同時呆滯。
改變的不僅是視覺。
原本遲鈍的感官被驟然磨成了剃刀刃。風從汗毛掠過,她甚至分辨得出每一道渦流的方向。
這就是……“一體同調”?
她心底打了個寒噤。說不清原理,但馴化確實完成了,像把鑰匙插進了鎖孔,傳來一聲脆響。
“得……得救了……”
熱淚涌上眼眶,寬慰還未出口,理智又把她一腳踹回冰窟。
下一步怎么辦?
她被逼至此,只能馴化;如今,要把蛛絲解開,可卻第一次陷入如此徹底的“你即是我”中,連一根指尖該怎么動都茫然。
要不先讓蜘蛛慢吞吞挪一下?
念頭剛冒尖,恐懼便緊跟而來——萬一掙脫馴化怎么辦?她最終沒敢嘗試。
忽地,設備屏幕亮起冷光。
“離退賽一小時”的倒計時,像在嘲笑她的遲疑。柔光被八重身影切割,散成模糊的斑塊。她吃力聚攏注意,余光卻捕捉陰影異動。
看錯了?
靜止的空間里,一道墨黑剪影竟兀自搖晃。那影子越擴越大,像墨汁滴入清水中,倏然立起一道人形。
——建守護?!
像撕破夜幕爬出的惡魔,他從陰影里抽身而出,抬臂舒展。
五指虛握,一柄由漆黑影子凝成的長劍自掌心生出,劍鋒凝霜,寒光似線。
他將劍垂在身側,食指點唇,赤色的嘴角勾出頑皮卻令人脊背發涼的弧。
“噓——”
等一下,一體同調狀態下,若馴化目標被殺,自己會怎樣?
墨墨頭皮一炸,聲音沖破喉嚨。
“等——!”
話未落地,蜘蛛碩大的頭顱已從胸腔叮的一聲斷落,像個無關緊要的皮球。
“呃——!”
漆黑海潮瞬間吞沒視野,耳膜被灌進一團死寂。從未如此敏銳的知覺驟然切斷——像有人抽掉她脊椎。
這一死,來得毫無預兆,痛楚其實并不劇烈;真正的殺招是馴化被暴力撕開的撕裂感,仿佛靈魂被人徒手掰下一塊。
若將靈魂比作海,她此刻便是被拖進無底的失重洋流,眼睜睜看著自己分崩離析。
“嘔——”
滾燙的腥味翻涌上喉,一口血噴在蛛絲灘上,像一朵惡意的紅蓮。
她的意識,墜入最后的黑暗。
消毒水的氣味。天花板的白熾燈冷得像冰。
墨墨仰面躺著,病床寬大得像個湖,把她小小的身子推得更渺小。她抬起手,燈光穿過指縫,灑下斑駁的影子。
胖乎乎、短短的——十一歲小女孩的手。
“是夢。”
胸腔里泛起酸澀。這間白色病房,自從她十一歲起就像條老狼,隔三岔五把她拖進來咬幾口。十九歲獨立后,這狼來得少了,卻從沒死透,總在快要忘記時猛地撲上來。
她靜靜地躺著,像躺在刀口上。
門把手輕響。她知道,下一瞬,那個沒見過的大叔就會帶著一臉“可憐孩子”的表情出現。
果不其然,皮鞋踏地聲遞進,一群穿黑西裝的人魚貫而入。領頭的那位身材高大,眉眼溫和,卻在看到她的瞬間滲出悲憫。他停在床邊,聲音低到怕驚飛灰塵:
“你是墨墨吧?”
大手落在她發頂,輕輕揉了揉,像揉一只受驚的貓。
“小丫頭,有沒有能聯系的大人?”
墨墨張了張嘴,聲帶被噩夢死死掐住,只余無聲的唇形:“媽媽……”
大叔沒聽見。他俯得更低,昂貴西裝上銀灰色的覺醒者肩章折射冷光。
“叔叔不是壞人。只要你記得的號碼,全都告訴我,好不好?”
墨墨僵直如木偶。良久,她抬起凍僵的小手指,戳向那枚肩章。
——爸爸也是覺醒者,叫爸爸來。
大叔神色一暗,喉結滾動,像咽下一塊火炭。
“那個……墨墨啊……”
話音未完,走廊盡頭爆起喧嘩。門“砰”地被撞開,十幾名記者洪水般涌進單人病房。鎂光燈撕裂昏暗,話筒森林直戳女孩鼻尖。
剛還溫柔的大叔瞬間漲紅了臉,回身高吼:
“都瘋了?孩子剛恢復意識——滾出去!誰放你們進來的!”
記者們像餓久的禿鷲,閃光燈愈發瘋狂。蜂鳴般的提問砸成暴雨,可有一道聲音像冰錐,穿過所有嘈雜,直插墨墨耳膜:
“墨墨小姐!你父親覺醒失控的事,你知道嗎?”
“唔——!”
一團熾熱而粘稠的黑暗猛然被撕開,墨墨睡得迷迷糊糊的意識如同從深海“嘩”地浮出水面。睫毛成排地戰栗,她下意識去抓被子,指尖卻撞上一堵陌生而溫熱的“墻”。
不是宿舍的墻。
那堵“墻”穩得像生了根,觸感微凸又極富彈性,指尖能感覺到微微跳動的脈搏。指腹滑過去——比玉石還要細膩,散著淡淡的冷杉香,竟讓人忍不住想反復摩挲。
墨墨眨了眨眼,臉頰還貼在那兒。
……這到底是什么東西?
“哈……”
男人的聲音低低地掠過她發頂,帶著涌上來的滾熱呼吸。
墨墨猛地抬頭。
晨曦從窗簾縫隙漏進來,像碎鉆灑在男人肩頭。翟北宴——那張在綜藝節目里被評為“神顏”的面孔,此刻帶著未醒的慵懶,琥珀色的眸底像釀了一夜的蜜,輕輕一蕩便溢出甜膩的笑意。
“醒啦?”
“……”
墨墨怔怔看著逆光中的男人,昨夜地下城里的畫面像潮水一樣倒灌進腦海。
外界并不知道,S階副本掉落的頂級道具,從來不是白撿的餡餅。系統會在掉落點附近再發動一次“余震”——有人稱其為二階段;而如果副本已被清空,則會出現新的命名怪,等級甚至比原先Boss更高。
當她跟著隊伍“撿”到那株幽靈曼德拉時,翟北宴其實已經感覺到了地脈的異動。可他故意沒有開口——他想欠她一次人|情。
他記得清清楚楚,自己在「代碼·赤」狀態里,見過的不是痛,而是一種絕對的、空洞的平靜;那種和光同塵般的舒適,像黑洞,會把人所有掙扎通通吞掉。只要體驗過一次,就絕無可能再退回到從前。
所以,威脅、強迫都是下策。只要她倔起來,一句“死也不幫”,吃虧的只會是他。
誘哄吧。像哄一只炸毛的野貓,先順毛,再套爪子。
“畢竟——”他看著仍蜷在被窩里的小姑娘,心里哼笑,“她還是我直播間的榜一。”
只是,當她真為了替他擋箭,一腳踩空掉進命名怪的巢穴時……
翟北宴皺了皺眉。
那一刻他竟然罕見地慌了一瞬。
十幾米高的地坑無底般漆黑,她竟毫不猶豫跳下去。對一個剛覺醒不到三個月的新人而言,這舉動怎么看都太瘋。
而他的職業是【影術士】——可以操縱影子進行位移,卻只能在無光的暗域才能生效。下墜途中,他勉強借自己投在坑壁上的影子瞬移出去,可只要再慢半秒,兩人都會摔成數據殘渣。
回到主城,他給她用了最貴的“七彩治療藥水”,又親自把臟兮兮的獸血擦拭干凈,才把人塞進酒店頂層套房——專為高階玩家準備的“深藍夢境”主題房。
小姑娘一整夜像被魘住,抽噎卻發不出聲。這會兒眼角還透著紅腫,整個人像剛蒸熟的年糕,軟糯糯地發著顫。
翟北宴單手支著下巴,指尖輕輕戳了戳她鼓起的腮幫。
——像戳進一團溫熱云朵,輕輕一壓就陷進去。
直到她耳尖被染成胭脂色,才“噌”地坐起來。
“什、什么……!”
男人笑得慢條斯理,聲音低啞:“睡得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