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像一泓融化的銅汁潑進廊檐,空調低聲嗡鳴。翟北宴帶著王默默踩過烏色竹紋地毯,推門而入的瞬間,八雙貓眼齊刷刷反出幽綠的光。
——是貓亦是審判。
高腳木椅上,奧多亞翹著長腿,一身墨綠睡袍半垮不垮,慵懶像剛拆分完半個星圖才醒來。她掠了眼兩人,嗓音帶一點醉意未散的沙啞,“翟北宴,你這哪拐的小妹子,小臉吹彈可破。”
王默默眼角一抖。
翟北宴只抬手在默默肩上護了一下,嗓音低啞:“別嚇她。”
奧多亞挑眉,收起玩笑。她本就一米七超出,高三公分踩在手工軟拖里,居高臨下地俯視。王默默被那貓似的上挑眸子釘住,眼珠子滾了兩圈,只規矩地彎腰:“您好,我叫王默默。久仰。”
“久仰?”奧多亞輕笑,尾音像鉤子,“聽到的不是什么好話吧。”
默默攥緊小包,耳根紅了:“都是夸您。”
奧多亞一愣,翟北宴也低低笑出聲,這才帶著七分不可思議八分無奈地敲了敲橡木扶梯,“行了,進來。”
古宅深處幽涼。脊檁裸露,鏤空的天窗投光,讓那深沉如瑪瑙色的地板上泛起綢緞般的水影。半截老古樹根掏空做的茶桌橫在窗邊,三指厚的匏瓜形蒲團孤零零堆在一旁。
茶香先待客。奧多亞從藤籠里捻出一撮青螺春水,盛銅壺里水已三滾。她沒問,只是將碧瓷盅推過去。
“喝。”
默默雙手接過,指尖微顫。茶湯金黃,帶著秋熟板栗的醇厚,她仰頭,余光被八只貓牢牢鎖定。
——八只,無一雜色。
一只黑貓先動,脖頸上的蝶翼領結蹭過她的脛骨,冰涼緞面掠過又溫熱。默默沒忍住撲哧一聲,貓已竄走。再回眸,懷橘扁臉“奶氣”正扒在她腳邊蜷成毛團,“喵——”拉長了調子,撒嬌細長。
奧多亞已經抽氣,“八字沒一撇你就淪陷?”
話音未定,波毛拖尾的波斯貓羅拉踩著貴族步伐踏進默懷里,長長的尾羽似的尾巴一掃,像烤面包機里跳出的吐司片整只倒上去。松松垮垮啪嗒一灘,耳朵羞羞地折成飛機。奧多亞挑眉:“這叛徒……”
默默指節在蓬松長毛里陷了半寸,指腹溫柔地勾過脊柱,“我可以摸嗎?”
“它都把肚皮露成那樣了,你以為你還能拒絕?”
于是胳肢窩也淪陷。折疊耳翻山越嶺跳進她大腿,三花搭在她踝骨,金吉拉與麒麟尾勾肩搭背。貓墻將人包成毛絨絨的小島。
奧多亞捂額:“養貓三年,不如你三分鐘。”
所有視線的終點,仍在那貓塔最頂端——松散藍灰短毛像初雪下霧松,一雙冰藍豎瞳卻始終冷睨眾生。俄蘭藍。孤傲的王。
“他不下來的。”奧多亞興致被碾碎了一半,“自稱貴族血統,個性混賬。”
默默抿唇,掌心向上,心底默誦:——別獨處,來我懷里。
一陣微不可察的波紋蕩開。高聳的塔頂,俄藍抖抖耳尖,金藍歐泊般的眸子轉動。下一瞬輕輕一蹬,六層臺階跳躍如履平地,最后在她指尖撞了一下,絨毛蹭過去一半,又把小腦袋塞進她的指縫——示好。
奧多亞失語:“……你到底是什么卡池抽出的限定SSR?”
翟北宴靠在柱側,緩聲替答:“天生親獸,毋需馴服。”只是字句里藏著燥火。
空氣忽然凝一凝。奧多亞側頭,“你帶了什么?”
默默反應過來,從帆布口袋里提出晶瑩細瓶,余霞般透徹液體輕晃,“蘋果汁,兌了回魂露。怕您見了酒就端杯,先備著。”
翟北宴大步走近,骨節分明的手掌直接取過瓶子。他擰開瓶蓋,唇觸瓶口的剎那脖頸彎出凌厲弧線,喉結滾動。光線落在他鎖骨,像冰下暗流。
所有貓耳朵同時反向。
奧多亞撐腮,懶聲夾雜涼意:“你在撩誰?”
翟北宴放下瓶子,輕嗤:“鬧呢?”
“哼,笑死,不自知才恐怖。”
“躲在家里寫方案寫得內分泌失調還有臉笑別人?”
“你那方案才是廢紙。”
爭鋒剛起,王默默已經在風里石化。兩個S階大佬互相開嘲,她弱小可憐,連呼吸都帶著顫音。
啪!瓶子被翟北宴落回桌上。“你忘了嗎?當初對我下血書要買曼德拉草,一邊看圖冊一邊舔屏,嘖嘖。”
奧多亞拍桌:“我那時是鑒別葉子紋路!誰舔了?”
臉燒成胭脂。
翟北宴把嘲收回去,“說正事。”
奧多亞咬牙轉向默默:“丫頭,貨呢?”
默默將真空封袋擺上樹根大案。一排七株須根蒼勁淡紫,間距勻稱。奧多亞眸底閃過幽藍光暈,識別術開啟。
“品級S段,位列頂峰一層。”她瞇眼,“可惜——不賣。”
默默呼吸一滯,指尖蜷起。奧多亞抬頭,歉意掀起睫毛,“市面上九成買家要雌體,煉金只認雌。你這些……搖法于根梢看不出性別。賣家不怪你,是我挑食。”
“明……明白了。”默默臉騰地一紅,慌亂把袋子收回。她先掃碼準備道歉,又彎腰:“那……打擾了。”
奧多亞還是補了一句:“以后若來毒系委托,我會再找你。”只是語氣輕,更像安慰。
門前古典的腰門推開時,痛楚的風帶著晚春孢子味。默默站檐廡青石,捋一下頭發,笑容撐不住,退兩分自嘲,“果然天上不會掉餡餅。”
珠簾后兩人一并走出。奧多亞的目光復雜糾纏,像看見垂耳兔還能打洞。“下次真想和你共事一次。”
默默眨眨眼:“呃?”
“下次給你雌曼德拉,我們真能合作。”奧多亞揚唇,卻在下一瞬臉色一變。默默忽然開口:“您的俄藍,去醫院驗下腎和膀胱。尾脊的波不順,像團麻線沉在下腹——雖說不一定準,但我感覺不太妙。”
奧多亞挑眉:“干嘛告訴我?我生意都拒了,你也不怕我翻臉。”
默默搖頭:“命是命,生意是生意。”
奧多亞靜靜看了她兩秒,忽然伸手遞出手機,“號碼,留一個。想跟你做朋友,不許拒絕。”
指尖剛碰到機殼,翟北宴長臂一伸格在兩人之間。“我給。”
奧多亞拍他手背,“滾。”
翟北宴低頭,手掌扣住默默肩頭,聲音壓到只她聽見:“先上車,外面熱。”
車門關上,玻璃升起。默默隔窗摸了摸鼻尖。
“曼德拉我會留。”她甕聲,“對不起,害你跑一趟。”
翟北宴掛擋,淡淡一句:“先留手里。”
默默懵:“為什么?”
“也許下周就有人高價求毒曼德拉。奧多亞嘴硬心軟,十有八九轉眼求上門。”
那怎么可能?毒素藥劑市場冷清,化算率差,沒人砸金求毒草。但一周之后,翟北宴一語成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