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奧多亞通話后的一周,便是墨墨第一天去異能管理局上班的日子。
“你說什么?這種事你怎么現在才說!”
閨蜜的嗓門像是開了閘的洪水,瞬間淹沒了整個聽筒,尖銳的音量幾乎要刺穿墨墨的耳膜。坐在她身旁的一個乘客,被這突如其來的分貝驚得側目,投來一絲不悅的目光。
墨墨窘迫地將身體更緊地貼向公交車的窗戶,用手捂住嘴,壓低了聲音。
“我現在在公交車上呢,你能不能小點聲?”
“突然要去異能管理局上班,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電話那頭的聲音絲毫沒有減弱的趨勢。
“我不是說了嗎,管理局新成立了一個寵物幼兒園,我被錄用了,就在那里工作。”
“你現在躲避高壓環境還來不及,居然還要一頭扎進那個旋渦中心去?說,到底是哪個混蛋把你給忽悠瘸了?誰干的?立刻告訴我!”
“是奧多亞獵人。”
奧多亞,恰好是閨蜜最崇拜的覺醒者。這個名字一出口,電話那頭狂風暴雨般的聲浪戛然而止。
“……奧多亞獵人?”
“對。”
“奇……奇怪了?她不是那樣的人啊,怎么會……”
墨墨便將奧多亞收養的流浪犬,以及她自己不得不居家辦公的窘境,簡略地向好友解釋了一遍。
“所以,她以前就一直向管理局申請設立寵物托管中心,這次好像終于批下來了。”
“寵物幼兒園啊……這么說,倒是跟你挺對口的。”閨蜜的語氣緩和了不少。
“而且條件也特別好。員工總共就五六個人,辦公地點在別館,離主樓很遠。是不是聽起來真的很不錯?”
“嗯……如果是奧多亞獵人介紹的,那確實可以信賴……不過,要是圖這種條件,去普通的寵物幼兒園不是更好嗎?干嘛非得是異能管理局?”
“他們給的薪水很高。”
“你缺錢了?為什么?”
閨蜜并不知道墨墨每個月都要給姑媽打錢的事情,更不知道祝侃前不久才向她勒索了一大筆錢。因此,她會對墨墨突然決定去異能管理局工作的行為心生疑竇,也是理所當然。
“看來我們富人家的千金大小姐是真的不懂人間疾苦啊,這世道,活著可處處都需要錢。”墨墨用一句玩笑話岔開了話題。
“哎呀,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見閨蜜果然被成功帶偏,氣鼓鼓地反駁,墨墨嘴角勾起一抹淺笑,繼續說道:“這可是一份能讓我一邊照顧自己喜歡的小狗,一邊還能賺錢的工作。放棄這種天上掉餡餅的美差,我才是傻瓜吧。”
“真的沒有別的原因?”
“能有什么原因,沒有啦。”
對好友的秘密似乎越來越多了,這讓墨墨的心頭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陰霾。
她轉頭望向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如同一幀幀沉默的電影。就在這時,車廂內響起了廣播提示音:“下一站,異能管理局,請下車的乘客做好準備。”
“好啦,我要下車了,晚點再打給你。”
“如果覺得跟想象的不一樣,就立刻辭職,別看任何人的眼色,聽見沒?”
墨...…墨墨心想,自己是打算盡全力撐下去的。
總不能為了逃避壓力,就活活餓死吧。就算創傷的陰影如影隨形,房租和飯錢也總得去掙。這,就是現實。
只要這樣努力下去,總會一點點好起來的,不是嗎?
她當然明白,想從那段創傷中完全掙脫出來,或許是種奢望。但她只期盼著,在未來的某個瞬間驀然回首時,能看到自己至少已經向前邁出了那么幾步。
可最終,她還是對電話那頭的閨蜜說了她想聽的話。
“嗯,我知道了。”
從公交車上下來,她立刻從包里摸出一個白色的小藥瓶。擰開蓋子,往手心輕輕一磕,一粒淡黃色的藥片滾落出來。
“以您目前的狀態,還不需要每天服用。只在感到不安,或者覺得恐慌癥快要發作的時候,吃一粒就好。”
她已經很久沒去過那家醫院了。
這次去開抗焦慮藥,純粹是為了有備無患,現在看來,這個決定無比正確。僅僅是“身上帶著藥”這個事實本身,就足以讓她的心情平復許多。
墨墨沒等嘗到苦味,便將藥片囫圇吞下。那股熟悉的異物感順著食道滑落,她下意識地揉了揉喉嚨,才邁開腳步。
異能管理局的整體結構,是以一棟主樓為中心,向外輻射連接著八座別館。從空中俯瞰,就像一個倒扣的八角形巨盒。
整個園區的占地面積,絲毫不遜于任何一所大學。因此,在建筑內部,人們依靠自動步道移動;而在建筑外部,則有專門的園區電車負責接駁。
墨墨按照奧多亞的指引,上了一輛電車。她的目的地,是最后一站——第八別館。
片刻之后,載著寥寥數名員工的電車緩緩啟動。
“真的好大啊……”
她感嘆道。以往她來管理局,最多只去過信訪大廳或檢測室,從未有機會深入到內部。
修剪得整整齊齊的園林景觀,隨處可見的精致休憩空間,這里給人的感覺不像是一個機關單位,反倒像一座開放式公園。墨墨看得有些出神,不知不覺間,電車已經停在了目的地前。
在第八別館的正前方,矗立著一座雅致的兩層小樓。
暖米色與磚紅色調的墻磚砌成的外墻,溫馨而復古。透過寬大的落地玻璃窗,可以窺見室內柔和的燈光和舒適愜意的布置。建筑后方,用柵欄圍起了一片寬闊的空地,里面還擺放著幾張戶外桌椅。
這個乍看之下宛如咖啡館的地方,正是異能管理局的寵物幼兒園。
“呼……”
墨墨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推門走了進去。
室內的裝潢風格自然而舒適。空氣中飄散著一絲極淡的油漆味,想必是最近才剛剛裝修完畢。
正前方的接待臺后,坐著一男一女。
女人留著一頭利落的短發,神情爽朗;男人則是一頭及耳短發,五官清秀俊美。兩人的氣質截然不同,但眉眼之間卻有著一種奇妙的相似感。
“不好意思,我們正式營業時間是十點開始,您可以稍等一下再來嗎?”
女人溫和的聲音響起,墨墨聞言,淺淺一笑,回答道:“您好,我是今天開始來這里上班的,我叫王默默。”
話音剛落,那兩個人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所有動作瞬間凝固,目光齊刷刷地鎖定在墨墨身上。
那眼神,閃亮得有些過分,讓墨墨的肩膀不由自主地縮了一下。這……難道是某種職場下馬威?
“啊,那個……你們好?”
兩人像是事先約好了一般,同時“噌”地一下從座位上彈了起來。
那個短發女人三步并作兩步地沖過來,一把抓住了墨墨的手。
“歡迎歡迎!我叫季思妍,那邊那個是我雙胞胎哥哥,季洛寒。真的非常歡迎你!”
“啊?哦,您好……”
“要喝點什么嗎?咖啡、果汁、氣泡水,各種飲品。”
“啊,不,我……”
“對了,你吃早餐了嗎?我們還有餅干和三明治,冰箱里好吃的特別多!”
連珠炮似的熱情問候讓她有些暈頭轉向,精神一陣恍惚。墨墨只能尷尬地笑著。
“那個……我聽說,組長也在這里?”
“啊,對對!看到那邊的樓梯了嗎?上二樓就能找到組長了。你去打個招呼再下來吧。”
“謝謝。”
這時,一直站在接待臺旁的季洛寒,默默地朝她躬了躬身。
性格比較內向嗎?墨墨朝他點頭致意,便轉身走向樓梯。
看來,同事們的氛圍還不錯。這里離主樓又遠……
在這樣的地方,或許真的能長久地工作下去吧。她的預感很好。
二樓是員工們處理業務的空間。
或許因為是寵物幼兒園的緣故,這里的布置不像傳統辦公室那樣刻板,反而處處透著一股小巧可愛的氣息。
最里側的一張辦公桌后,坐著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他正翹著二郎腿,悠哉地刷著手機,聽到腳步聲,才懶洋洋地撩起眼皮瞥了過來。
“誰啊?”
“您好,我是這次新入職的王默默。”
“哦哦。”
他隨手將手機“啪”地一下扔在桌上,放下了腿。他伸直雙臂,舒展了一下筋骨,又捏了捏后頸,然后不緊不慢地撕開一顆糖的包裝紙,塞進嘴里。
安靜的空間里,糖果在他口腔中“咯吱”、“咯吱”作響的聲音,持續了好一陣子。
墨墨就這么靜靜地注視著這個把下屬晾在一邊,自顧自吃糖的男人。
年紀約莫四十上下,一米七五左右的身高,體型不胖不瘦,很是普通。是那種隨處可見的,再平凡不過的中年男人。
看起來,性格應該不怎么利落。
他的制服皺巴巴的,襯衫前襟上還沾著一塊不知吃什么時滴下的污漬。當他變換姿勢時,掛在脖子上的員工卡恰好遮住了那塊污漬。
吳昌碩。
在員工卡上確認了名字的瞬間,他終于開口了。
“說實話,我挺意外的。”
“嗯?”
“我真沒想到,我的手底下會分來一個B級。而且還是特別錄用……王默默是吧,你上頭有人?”
“‘有人’……是什么意思?”
“異能管理局所屬的覺醒者,硬性規定是D級以上。你一個E級能進來,那結果不是明擺著的嗎?說吧,是誰把你塞進來的?”
總有這種人。
他們從不看對方的職位或年齡,只憑覺醒者等級這一項,就將人劃分三六九等,肆意歧視。對于他們而言,等級又低、職位又在自己之下的墨墨,正是最理想的欺壓對象。
“我已經來問候過了,那么我先下去了。”
“不想說,是這個意思?”
“抱歉,我不太明白您話里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別以為自己有后臺就跟我擺譜。說白了,你那個后臺也沒多大本事吧?真要有能耐,也不會把你塞到這種地方來了。”
“啊,原來您是這個意思。多謝您的指教。”
墨墨柔和地笑著回答,這反應讓吳昌碩的表情瞬間變得有些悻悻然。
“……去吧。”
“是。”
墨墨泰然自若地轉過身。
做自由職業者那幾年,形形色色、光怪陸離的人,她見得多了。這種程度的刁難,她還應付得來,甚至能微笑著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