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墨的話還沒出口,里間就傳來一個聲音。
“是王默默女士嗎?”
聲音的主人,正是幾天前崔滿德局長來“幼兒園”視察時,隨行的那名秘書之一。
“您好。我是來答復上次局長先生問我的那個問題的。”墨墨微微頷首。
“什么問題……??!”
那男人像是猛然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地低呼一聲,隨即好奇地歪了歪頭。
“您是說……局長當時隨口問的‘先干著,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隨時提’那句話?您是當真了?”
“是的?!?/p>
墨墨說著,將一直抱在懷里的文件夾遞了過去。
“我把問題簡單整理了一下,麻煩您轉交給局長先生?!?/p>
“我這就向局長匯報。請您稍等片.“
“啊,不必了,您收下這份文件就行……”
“您親自交給他,他會更高興的。”
男人轉身進了里屋,須臾,又快步走了出來。
“請進吧?!?/p>
局長辦公室里透著一股冰冷而嚴肅的氣息,仿佛空氣都凝固了。寬大的辦公桌上,除了堆積如山的文件,唯一的活物就是一盆葉片枯黃、了無生氣的蘭花。正埋頭在審批文件上龍飛鳳舞地簽著字的崔滿德,聽到動靜抬起了頭。
“哦,是默默啊,快進來?!?/p>
墨墨沒想到會直接見到崔滿德本人,一時有些拘謹,不自然地問候道:
“啊,局長先生,您好。”
“來,這邊坐。喝點什么嗎?”
“不用了,謝謝您。我待會兒還得趕緊回去?!?/p>
墨墨將那份報告輕輕放在辦公桌上。崔滿德的目光落在報告上,眼神里隨即漾開一絲欣慰的暖意。
“好,我會仔細看的?!?/p>
“謝謝您?!?/p>
“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當然,局長先生,您請說?!?/p>
崔滿德合上了眼前的審批文件,將十指交叉的雙手擱在文件上方,目光變得深沉而悠遠。
一個患上失語癥,因為極度恐懼而蜷縮躲在冰冷病床下的小女孩。
在他的記憶深處,墨墨始終是那個瘦弱無助的模樣。
“墨墨啊,你的話……是什么時候開始能說出來的?”
這一刻,他不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異能管理總局局長,而是一個在十二年前痛失同袍,如今面對著故人女兒的長輩。
既然如此,墨墨也理應將他視作十二年前那個保護過自己的叔叔,這才是應有的禮數。
她緊繃的表情悄然松弛下來。
“大概……過了一年左右吧?!?/p>
“苦了你了。叔叔本該一直照看你的,對不起?!?/p>
“不,不是的,搬家之后我很快就適應了?!?/p>
崔滿德照顧墨墨的時間,前后加起來大約有三個月。在那之后,墨墨隨親戚搬離了上京市,兩人便斷了聯系。
“那時候你那么怕人,現在……都好了嗎?”
“好很多了,已經能在這里正常工作了?!?/p>
“那真是太好了,真了不起?!?/p>
聽到崔滿德真誠的夸贊,墨墨的臉頰微微泛起一抹紅暈。她遲疑了一下,還是問出了心底的疑惑。
“那個……局長先生,我能來這里工作,應該……不是您特別安排的吧?”
“嗯?當、當然不是。我從不干涉人事方面的事情……”
崔滿德顯得有些慌亂,甚至多余地解釋了一句,同時心虛地翻動起手邊的文件,眼神躲閃,根本不敢直視墨墨的眼睛。
這孩子,真是要愧疚死我了。
“那我先告辭了?!?/p>
“這么快就走?還想留你一起吃個午飯呢?!?/p>
“我們部門是輪流吃午飯的,我不能離崗太久。”
“嘿,哪有員工比局長還忙的?”
聽到崔滿德的嘟囔,墨墨忍不住輕笑出聲。
記憶里,這位叔叔即使再忙,也會雷打不動地來醫院探望她,耐心地陪她說話,逗她開心。
雖然此后十二年未曾再見,但那份溫暖的感激,卻未曾因時光的流逝而消散分毫。
“那您用餐愉快。還有……那盆蘭花別再澆水了,給它換個盆吧?!?/p>
崔滿德聞言,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猛地睜大了。他正為這盆心愛的蘭花日漸萎靡而發愁呢。
“馴獸師……連植物的狀態也能感知到?”
“別的馴獸師我不知道,但是我可以。那盆蘭花的根,應該出問題了?!?/p>
“怪不得!我給它澆足了水,還加了營養液,葉子卻還是一個勁地發黃,原來是根爛了?!?/p>
“蘭花本就嬌貴。您這段時間先別用營養液了,只要規律澆水就好。”
“好好好,就聽專家的。那過段時間,你能再幫我看看它恢復得怎么樣了嗎?”
“好的。”
崔滿DE滿意地笑了起來。就在這時,他的手機嗡嗡作響。他隨手拿起看了一眼屏幕,眼神倏然凝固。
【已抵達K0機場,正轉乘直升機輸送中?!?/p>
【目前PV危險等級?!?/p>
【需要地堡?!?/p>
K0,是螭王·翟北宴的行動代號。
墨墨回到“幼兒園”時,離午休結束還有半小時。
‘出什么事了?’
離開局長辦公室時,崔滿德那張瞬間變得無比凝重的臉,一直在她腦海里揮之不去。直覺告訴她,一定發生了極其嚴重的事情。
‘該不會……是出現了S級地下城吧?’
近來,全球范圍內地下城的等級正在不斷攀升,但S級的覺醒者卻如鳳毛麟角,數量稀少。因此,各國聯手共同攻略高難度地下城的情況也變得愈發普遍。
這便是翟北宴近來頻繁參與海外攻略,而鮮少在國內露面的主要原因。
她抱著一絲僥幸心理,用手機搜索了一下,但翻遍了新聞,也沒有任何關于S級地下城現世的速報。
“應該……是我想多了吧?!?/p>
墨墨甩了甩頭,將擔憂暫且壓下,走進了休息室。先一步用完餐的季思妍看到她,立刻招了招手。
“墨墨,快來坐。”
“羅哥呢?”
“他吃完先去刷牙了。”
“那我也速戰速決?!?/p>
“別急,慢慢吃,反正這會兒也就我們倆?!?/p>
“吳組長外出了嗎?”
“八成又是拿著法務卡去哪家高檔餐廳胡吃海喝,完事兒再去桑拿房里舒舒服服地‘蒸’一下午吧。唉,一想到這個我就來氣。”
季思妍一邊揉著自己發緊的后頸,抱怨血壓又要升高了,一邊用手背托著下巴。
“墨墨,你……剛才真的去局長辦公室了?”
“嗯?!?/p>
“什么?真的假的?”
見墨墨點頭確認,季思妍的臉上寫滿了驚恐。
“你、你該不會……真的是去回答局長那句‘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就說’的客套話吧?”
“是啊?!?/p>
季思妍聞言,絕望地一頭垂在桌子上。虧她還說這是第一次參加工作,這傻姑娘的天真實在是用錯了地方。
“我的好墨墨啊,那種話就是上級見到基層員工時,隨口拋出的一句場面話而已。跟‘改天一起吃飯啊’是一個級別的客套,你懂嗎?”
“啊,是這樣嗎?”
墨墨不以為意地聳了聳肩。因為就算她當初就明白這層意思,她的選擇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幾天前,她也曾就這件事和朋友小松商量過。
在她看來,吳昌碩的行為極不合理。但她不確定,這是否就是所謂的“職場常態”,是她必須忍氣吞聲、默默接受的潛規則。
當時,小松的回答簡單而犀利。
“墨墨,你的工資是你們組長發的嗎?”
小松說得對。雇傭她的是異能管理總局,而不是吳昌碩。
所以,她沒有任何理由去忍受吳昌碩那些不公正的行為。
他們只是職級不同,歸根結底,都是靠著總局發的薪水過活的同事而已。
“那……局長是什么反應?他肯定很吃驚吧?”
墨墨這才后知后覺地明白,剛才在局長辦公室門口,那位秘書的表情為何那般古怪了。
原來那不是好奇,是驚愕。
“反應還好,他說會好好看我的報告的?!?/p>
“……你還寫了報告?”
“因為我本來以為見不到局長本人?!?/p>
季思妍定定地凝視著墨墨,那目光太過灼熱,讓墨墨有些不自在地移開了視線。季思妍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墨墨,謝謝你替我們出了這個頭。其實……這事本該我來的,可我就是沒那個膽子?!?/p>
“誰來做,又有什么關系呢?別放在心上?!?/p>
看著墨墨那副云淡風輕的模樣,季思妍心中涌起一股由衷的欽佩。
再想想自己,只會私下里抱怨,最終卻還是對不合理的狀況選擇屈服,兩相對比,高下立判。
“這次的事,要是那個姓吳的敢找你麻煩,我一定幫你扛著!從現在開始,我也不忍了!”
“謝謝你,思妍。”
午休時間結束,刷完牙的墨墨回到游戲室。十幾只大大小小的犬類“轟”地一下,如潮水般向她涌來。
【快管管它!從剛才起就一直舔我,黏糊糊的難受死了!】
【牙好癢,有沒有什么能磨牙的東西?】
【我要便便!便便!】
“小強,不許欺負公主。餅干,零食要等會兒才能吃。饅頭,來這邊,我們去便便?!?/p>
名叫饅頭的狗是奧多亞的伴侶犬,它的左后腿缺失了,排便時需要有人幫它維持平衡。
墨墨扶住它的屁股,饅頭的尾巴立刻興奮地翹了起來。
“對,真乖,真漂亮。”
剛幫饅頭解決完生理問題,一轉頭,就發現寵物尿墊旁邊多了一灘黃色的水洼。這分明是故意的,就是為了吸引她的注意。
墨墨故作深沉地托著下巴,用夸張的語氣說道:
“嗯……奇怪了,是誰總把尿尿在尿墊外面的?”
【是它干的!】
【你剛才也尿了!】
【居然要我和這些連排便訓練都沒做好的家伙待在一起。唉,真是拉低了我的格調?!?/p>
在這些體型龐大、精力旺盛的同類中擠來擠去,高貴的“公主”似乎終于被惹惱了。
墨墨將“公主”抱進懷里,開始清理地板。那十幾只狗像小尾巴一樣,浩浩蕩蕩地跟在她身后寸步不離。
就在這時。
“墨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