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時,濟世堂的弟子們圍坐在堂屋的長桌旁,粗瓷碗里盛著糙米飯,配著幾碟清爽的涼拌野菜和燉得酥爛的蘿卜排骨湯。小師弟捧著碗,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頭道:“對了,下禮拜就是上元節(jié)了,鎮(zhèn)上說要辦燈會呢,聽說還有舞龍燈和煙花,比去年熱鬧得多!”
這話一出,幾個年紀小的師弟師妹頓時眼睛亮了,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江意悅扒著飯,心里也悄悄動了動——穿來這些年,雖也跟著過過幾個節(jié),卻總沒正經湊過燈會的熱鬧。
晚膳剛畢,她尋了個由頭往姜家去。姜若蘭住的院子離濟世堂不遠,此刻正坐在窗邊描花樣子,見她進來,笑著放下筆:“這時候來找我,準沒好事。”
“哪能啊。”江意悅挨著她坐下,指尖捻起桌上的珠花玩著,“聽說明年上元節(jié)有燈會,想去看看不?”
姜若蘭眼睛一亮,當即拍板:“去!怎么不去?自打穿過來,還沒看過像樣的燈會呢。”
兩人約好,便各自盼著日子。轉眼到了上元節(jié),泉州鎮(zhèn)上處處張燈結彩,紅燈籠從街頭掛到街尾,連空氣里都飄著甜絲絲的糖畫香氣。
江意悅對著銅鏡,將長發(fā)綰成一個利落的垂掛髻,簪上兩支小巧的銀蝶流蘇,換上一身銀紅鑲邊的湖藍色襦裙,外頭罩了件月白披風,領口繡著細碎的纏枝紋。剛收拾妥當,姜若蘭就掀簾進來,她穿了件金紅相間的襦裙,同樣罩著白披風,發(fā)髻上斜插一支赤金點翠步搖,笑盈盈道:“瞧瞧,咱倆這配色,倒像特意湊的。”
兩人相攜出門,街上早已人潮涌動。舞龍燈的隊伍正從街口過來,十二條彩龍隨著鼓點翻騰跳躍,鱗爪飛揚,引得路邊喝彩聲此起彼伏。江意悅和姜若蘭擠在人群里,看著龍頭上的寶珠映著燈火明明滅滅,臉上都漾著笑。
走到河畔,不少人正提著花燈挑選。江意悅正對著一盞兔子燈出神,身后忽然傳來熟悉的聲音:“小師妹,這個給你。”
回頭一看,葉茗軒手里捧著盞蓮花燈,燈面繪著淡粉花瓣,燭光透過薄紗映出來,暖融融的。他耳尖微紅,把燈遞過來:“瞧著配你。”
江意悅接過燈,指尖觸到微涼的竹架,笑道:“謝謝大師兄。”
旁邊的姜若蘭眼瞅著這幕,立刻用胳膊肘悄悄碰了碰江意悅,擠眉弄眼的,那眼神活脫脫一副“我懂我都懂”的吃瓜模樣。江意悅瞪了她一眼,耳根卻不由自主地熱了起來,低頭輕輕轉著手里的蓮花燈,燭光在她臉上投下細碎的光影。
遠處忽然“咻”地一聲,一朵煙花在夜空炸開,金紅絢爛的光瞬間照亮了整條街,也照亮了葉茗軒望著她的、帶著溫煦笑意的眼。姜若蘭在一旁捂著嘴偷笑,心里默默想著:這上元節(jié),可真有意思。
煙花在夜空次第綻放,映得河面波光粼粼。濟世堂的弟子們湊在一處,剛放完一盞孔明燈,看著那團暖光悠悠飄向天際,小師弟正拍手叫好,忽然有人指著遠處驚叫:“那是什么?”
江意悅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見西北方的夜空里,不知何時凝聚起一團灰黑色的霧氣,像活物般翻滾著,所過之處,燈籠紛紛熄滅,連街邊的燭火都瞬間黯淡。不等眾人反應過來,那團霧氣猛地俯沖下來,撞進燈會最熱鬧的市集——“轟”的一聲悶響,像是有火星被濺上了油氈,剎那間火光沖天。
“魔物!”人群里不知誰喊了一聲,原本歡慶的街市頓時炸開了鍋。人們尖叫著四散奔逃,撞翻的貨攤、散落的花燈、傾倒的燭臺混作一團,火苗借著風勢迅速蔓延,很快舔上了兩旁的木屋。
江意悅心頭一緊,猛地攥住姜若蘭的手:“不對勁!原書里根本沒有這段!”
姜若蘭臉色煞白,聲音發(fā)顫:“怎么會這樣……”
混亂中,葉茗軒沖過來拉住她們:“別愣著!快回濟世堂!師父他們還在!”
三人逆著人流往回跑,火舌已經舔到了街角的藥鋪,空氣中彌漫著焦糊味和哭喊聲。剛到濟世堂門口,就見二師姐關素素抱著個嚇哭的小師妹沖出來,身上已著了火:“小師妹!快帶他們走!師父還在里頭找藥經……”話沒說完,就被倒塌的橫梁砸中,再也沒了聲息。
“師姐!”江意悅目眥欲裂,想沖進去,卻被葉茗軒死死拽住:“不能去!火太大了!”
火光里,她看見陳四師兄背著一個師弟沖出來,剛邁出門檻,就被那團灰霧卷住,瞬間沒了蹤影。而藥房的方向,隱約傳來師父林燕的喝聲,夾雜著兵器碰撞的脆響,可很快,那聲音就被噼啪的燃燒聲吞沒了。
“師父——!”江意悅撕心裂肺地喊著,眼淚混著煙灰往下淌。
火勢越來越猛,整個鎮(zhèn)子都成了一片火海。葉茗軒咬著牙,強行拖著她們往河邊跑:“留得青山在!快走!”
冰冷的河水漫過膝蓋時,江意悅回頭望去——曾經熟悉的泉州小鎮(zhèn),此刻已被烈焰吞噬,濟世堂的牌匾在火中噼啪作響,最終化為灰燼。那些熟悉的笑臉、溫暖的叮嚀、藥香繚繞的藥房,還有師父教她辨藥時的耐心、練掌時的嚴厲,都隨著這場突如其來的大火,燒得干干凈凈。
二師姐、陳四師兄、小師弟們,還有待她如親女的師父……全都沒了。
姜若蘭趴在江意悅肩頭,哭得幾乎暈厥過去。葉茗軒背對著火海,肩膀劇烈地顫抖著,卻死死咬著牙沒讓眼淚掉下來。江意悅望著那片映紅了半邊天的火光,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血腥味在舌尖彌漫開來——她知道,從這一刻起,那些安穩(wěn)日子徹底結束了。
水面上漂著燒焦的木屑和殘燈,遠處的哭喊聲漸漸微弱。江意悅閉上眼,再睜開時,眼底只剩下徹骨的寒意和決絕。
河風卷著焦糊味撲在臉上,三人站在齊腰深的水里,望著對岸淪為火海的鎮(zhèn)子,周圍是幸存百姓的哭嚎,卻沒人能說出一句安慰的話。姜若蘭的眼淚早就流干了,此刻只是呆呆地跪在水里,手里緊緊攥著一塊玄鐵腰牌——那是剛才混亂中從師父林燕身上掉下來的,上面刻著的“濟世”二字已被熏得發(fā)黑。
她的眼神空洞得像口枯井,啞著嗓子開口,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師兄……現在怎么辦啊?我們……我們沒有家了……”
葉茗軒深吸一口氣,伸手將她從水里拉起來,盡管自己的聲音也帶著哽咽,卻努力穩(wěn)住語氣:“別怕,有師兄在。這場火來得蹊蹺,那魔物絕非偶然,我一定會查清楚是誰干的,為師父和師弟師妹們報仇。”
江意悅一直沒說話,只是死死盯著那片火光,指甲幾乎要嵌進肉里。聽到葉茗軒的話,她緩緩閉上眼睛,再睜開時,剛才的悲痛已被一種冰冷的決絕取代,眼底翻涌著壓抑不住的殺氣。
“報仇,自然要報。”她的聲音平靜得可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但不能只靠師兄一個人。”
她轉頭看向葉茗軒,目光銳利:“師兄,你在江湖上人脈廣,留在這里追查那團黑霧的來歷,還有背后指使的人。我和若蘭,要去寧州。”
“寧州?”葉茗軒一愣。
“嗯,”江意悅點頭,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中藏著的半塊玉佩——那是原主江家的信物,“我們得先成年,拿到戶籍文書,才能去京城。許家的仇,舅舅的賬,也該算算了。”
姜若蘭猛地抬頭看她,眼里終于有了些光亮:“對,京城!我爹當年在京城還有些舊部,或許能幫上忙。”
江意悅握住她的手,兩人掌心相貼,都感受到了彼此的決心。她再看向葉茗軒,語氣斬釘截鐵:“我們分頭查,也好有個照應。等時機成熟,京城匯合。”
葉茗軒看著她眼底的堅定,又看了看姜若蘭攥緊腰牌的樣子,最終重重點頭:“好。你們路上小心,萬事以安全為重。我這邊一有消息,立刻設法傳信給你們。”
江意悅沒再說話,只是對著那片火海深深看了一眼,仿佛要將眼前的景象刻進骨子里。她拉著姜若蘭轉身,朝著下游走去,披風在夜風中獵獵作響,背影決絕得像兩把即將出鞘的劍。
身后,是燃燒殆盡的故園。身前,是布滿荊棘的復仇路。從這一刻起,江意悅不再是濟世堂里那個會對著蓮花燈臉紅的小師妹,她是背負著血海深仇的江意悅,是要親手改寫命運的過江猛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