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意悅喘了半天,見孟韻還愣在原地,忽然從懷里掏出張紙“啪”地拍在石桌上:“罵也罵完了,想留下做工也成,先簽這個。”
紙上是她早就擬好的“用工契”,條條框框寫得清楚,末尾還特意加了句“若違反店規,老板娘有權隨時辭退,分文不付”。說是合同,倒像張簡化版的賣身契。
孟韻低頭掃了兩眼,指尖在“隨時辭退”那行字上頓了頓,竟真的拿起筆,在末尾簽下自己的名字。
旁邊的姜若蘭看得直憋笑,肩膀一抽一抽的,見孟韻看過來,趕緊假裝咳嗽轉頭望天。
“簽了字就得守規矩。”江意悅收起契紙,語氣恢復了平日的冷靜,“客戶不滿意一次,扣當日工錢;兩次,停工反省;三次,直接卷鋪蓋走人。干得好,月底雙倍工錢。”
她話音剛落,賈玟星立刻湊上來:“哎,那我呢?我也想來幫忙,不要雙倍,跟他一樣就行。”
姜若蘭嗤笑一聲:“你?別是來幫倒忙的吧?上次讓你看爐子,差點把仙草凍煮成糊糊。”
“那是意外!”賈玟星辯解道。
江意悅斜睨他一眼:“你可以來,但待遇不一樣。”她伸出三根手指,“給你三倍工錢,前提是——不準碰后廚的爐子,不準在柜臺前耍暗器,更不準跟客人吵架。”
賈玟星眼睛一亮:“成交!”
江意悅沒再理他們,拽著姜若蘭就往屋里走:“走了若蘭,把下午要做的桃花酥餡料準備出來,別在這兒看傻子演戲。”
姜若蘭被她拉著走,還不忘回頭沖孟韻做了個鬼臉。孟韻看著兩人的背影,又瞥了眼旁邊摩拳擦掌的賈玟星,低頭摸了摸鼻子,眼底竟浮出一絲連自己都沒察覺的笑意。
半個月轉瞬即逝,甜品鋪借著揚州分店的紅火勢頭,在京城原地擴了三倍門面,添了四張方桌,客人終于不用站著排隊,能坐下慢悠悠等奶茶上桌。江意悅還雇了三個手腳麻利的伙計,前堂后廚各司其職,連姜若蘭都清閑了不少,偶爾能趴在柜臺上寫寫新稿。
這日清晨,江意悅照舊在后院練功。晨光透過新栽的海棠樹灑下來,她手里的長鞭挽出個漂亮的花,帶起的風卷得地上的落葉打旋。
“唰——”鞭梢剛掃過假山石,頭頂忽然傳來樹葉輕響。
江意悅動作一頓,揚聲道:“師兄?是你嗎?”她以為是葉茗軒來了,畢竟揚州那邊魔物的事還沒查清,他時常會暗中照拂。
樹上的人沒應聲,反倒有枚淬了毒的銀針破空而來。江意悅瞳孔一縮,側身避開的同時,指尖彈出月牙形暗器,精準地撞上銀針。兩物相擊,發出清脆的輕響。
“不是師兄?”她皺眉抬頭,就見個黑衣人站在樹杈上,面罩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雙閃著綠光的眼。
黑衣人沒答話,翻身躍下,手里不知何時多了柄短刀,直刺她心口。江意悅揮鞭纏住刀身,借力往后一翻,穩穩落在石桌上:“閣下是誰?為何偷襲我?”
黑衣人冷笑一聲,猛地扯下面罩——竟是張狐臉,尖耳長尾,分明是只狐妖。“奉主人之命,取你這半妖的性命!”他指尖凝起團青綠色的妖氣,狠狠拍向江意悅。
江意悅心頭一凜,卻忽然笑了:“半妖?你怕是找錯人了。”她雖未完全覺醒神力,但母親是萬妖之神的兔妖,血脈里的威壓本就克這類小妖。
她足尖點桌躍起,周身漸漸泛起淡金色的光。狐妖的妖氣剛近身,就像被烈火灼燒般“嗤”地消散了。狐妖大驚:“你……你果然有萬妖之神的氣息!”
他發瘋似的催動更多妖氣,江意悅卻忽然覺得體內有股力量在翻涌,像是被什么喚醒了。她下意識抬手,淡金色的光芒驟然暴漲,后院的地磚“咔”地裂開細紋。
天空毫無征兆地烏云密布,狂風卷著沙石呼嘯而來。江意悅只覺眉心一熱,眼前閃過無數陌生的畫面——萬妖朝拜,星河倒卷,還有母親白衣勝雪的模樣。等她回過神時,自己竟懸浮在半空,周身環繞著圣潔的光暈,眉心浮現出一枚玉兔印記。
“萬妖……法相?”狐妖嚇得魂飛魄散,轉身就想逃。
江意悅下意識抬手,那股強大的力量便化作巨掌,狠狠拍在狐妖背上。狐妖慘叫一聲,化作道綠光遁走。
而她體內的力量卻像潮水般退去,光暈瞬間消散。江意悅眼前一黑,從半空直直墜下,失去意識前,似乎看見個人影朝她奔來。
再次睜眼時,雕花床頂映入眼簾,鼻尖縈繞著淡淡的藥香。江意悅動了動手指,只覺渾身酸軟,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
“你醒了?”姜若蘭的聲音在旁邊響起,帶著濃濃的后怕,“嚇死我了,早上伙計發現你倒在后院,渾身燙得嚇人,還是孟韻把你抱回來的。”
江意悅張了張嘴,喉嚨干澀得發疼:“我……”她想說什么,卻發現腦海里一片混亂,只記得那片烏云,還有眉心那陣灼熱。
江意悅緩了好一會兒,才把昏迷前的異象斷斷續續說給姜若蘭聽:“……當時天上突然烏云密布,我好像被什么東西拖著往上飄,眉心燙得像火燒,還看見好多奇怪的畫面……”
“烏云?發光?”姜若蘭摸著下巴,忽然一拍大腿,“這不就是覺醒的征兆嗎!我原稿里寫江夫人覺醒時,也是天現異象,周身發光!你這是繼承了你娘的神力了啊!”
江意悅皺眉:“可那力量太奇怪了,涌上來的時候根本不受控制,退得也快,倒像是……借來的。”
正說著,賈玟星氣喘吁吁地跑進來,手里還攥著個沒吃完的桃花酥:“悅兒,外面來了三個老頭,說是……找你的,看著不像壞人,但穿得特古怪,跟戲文里的老神仙似的。”
姜若蘭趕緊扶著江意悅起身,又拿了件披風給她披上:“去看看再說。”
剛走到前院,就見孟韻擋在三個老者面前。那三人穿著洗得發白的青色道袍,須發皆白,手里拄著木杖,雖看著年邁,眼神卻清亮得很。孟韻雖未拔刀,周身的氣場卻帶著警惕:“幾位面生得很,找她何事?”
“孟將軍不必緊張,我們并無惡意。”為首的老者拱手道,“只是想跟江姑娘說幾句話。”
“讓他們進來吧。”江意悅的聲音還有些虛弱,她走到孟韻身邊,對三位老者頷首,“幾位老人家找我,有什么事?”
三位老者看清她的臉,突然齊齊躬身行禮,動作鄭重得讓在場的人都愣住了。
“郡主!”為首的老者抬起頭,眼里帶著激動和感慨,“老奴等終于等到您覺醒了!”
“郡主?”姜若蘭和賈玟星異口同聲,孟韻也皺起了眉。
江意悅心頭劇震,扶著老者的胳膊:“老人家,您認錯人了吧?我不是什么郡主。”
“沒錯,您是萬妖之神的獨女,自然是我們妖界的郡主。”老者嘆道,“我們是您母親成神前創立的‘望月宗’長老,當年她飛升前曾囑托,若有朝一日您覺醒神力,便將這話帶給您——”
幾人移步到后院書房,老者才緩緩道來:“夫人當年在妖界時,并非生來就是神。她創立望月宗,是為了庇護那些在人間與妖界夾縫中生存的半妖,后來為救百姓耗盡修為,才得以封神。她知道自己的血脈會給你帶來麻煩,卻也說,不必因‘萬妖之神之女’的身份束縛自己,想開店便開店,想修行便修行,成神與否,全看你心意。”
他從懷里掏出塊玉兔形狀的玉佩:“這是夫人留下的信物,能助您穩定神力。我們三個老骨頭,往后便留在您身邊,護您順利覺醒。”
江意悅握著那塊溫熱的玉佩,指尖微微顫抖。原來母親留下的,不止是血脈里的力量,還有這樣一份不被身份綁架的從容。
姜若蘭在旁邊聽得眼睛發亮,偷偷拽了拽江意悅的袖子小聲道:“萬妖之神的女兒,還是妖界郡主……悅兒你這身份,比我寫的帶感多了!”
孟韻站在窗邊,望著外面重新放晴的天空,眼底情緒復雜。他想起上元節繁樓里,她望著煙花時說“靈界與人間的夾縫里,確實難活”,原來那時,她早已看透了自己的處境。
江意悅將玉兔玉佩貼身收好,對著三位長老深深一拜:“三位長老,小女此前蒙在鼓里,不知身世緣由,如今既已覺醒,便不敢再懈怠。往后修行之事,還望長老們多多指點。”
她直起身,神色凝重了幾分:“還有一事相求。數年前我在泉州藥鋪時,師父師兄弟姐妹皆離奇慘死,現場曾出現過散發黑氣的魔物;前幾日揚州街頭,也有類似魔物現身,被我與師兄擊退。”她頓了頓,將兩次魔物的模樣、氣息細細描述了一遍,“我懷疑這些事并非偶然,還請長老們幫忙查查,這些魔物究竟源自何處,是否與當年追殺我母親的勢力有關。”
為首的長老捋著胡須,沉吟道:“郡主放心,望月宗在人間布有眼線,此事我們定會徹查。只是那狐妖背后的‘主人’身份不明,你近日需格外小心。”
三位長老又叮囑了幾句穩定神力的法門,才化作三道青光悄然離去。
書房里只剩江意悅、孟韻和賈玟星三人。江意悅轉身看向他們,目光坦然:“事到如今,我也不必再瞞。我確實是當年江家被滿門抄斬時,僥幸存活、被賣去泉州的二小姐,江意悅——也就是你們口中‘那個妖女’的女兒。”
賈玟星恍然大悟,拍了下大腿:“難怪你也姓江!我早該想到的!”他隨即放軟了語氣,“不過你也是受害者,當年的事怪不得你。”他忽然想起什么,“你說的那個許家,當年帶隊抄家的許大人,如今不在京城,調任杭州知府了。”
“這個我知道。”江意悅指尖在桌沿輕輕敲擊,“對付他的法子,我早有安排。眼下最要緊的是盡快恢復身體,穩定神力。”她看向兩人,“這幾日鋪子就勞煩你們多照看了,姐姐那邊我會親自說明。我打算閉關修煉幾日。”
孟韻忽然開口:“我有個問題。”
“快問。”江意悅正欲轉身,聞言停下腳步。
他盯著她的眼睛,語氣沉了幾分:“為了復仇,連命都不要了嗎?”
江意悅的指尖猛地收緊,半晌才緩緩道:“你不曾體會過——親人在眼前慘死,自己卻無能為力的滋味。就像你父親戰死沙場,你母親在靈前慟哭時的感受,旁人也無法共情。”她抬眼看向窗外,“等我閉關結束,再慢慢告訴你。”
說罷,她轉身走出書房,背影挺得筆直,像是早已做好了獨自面對風雨的準備。賈玟星看著她的背影,捅了捅孟韻:“喂,她這話……聽著怪讓人心疼的。”
孟韻沒說話,只是望著窗外那株海棠樹,眉頭擰得更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