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后幾日,江意悅一邊照看著鋪子里的生意,一邊借著孟韻的人脈打探許家的動向。清明前夕,終于等來消息——許家一族要回祖籍祭祖,連臥病在床的許丞相也會由轎子抬著同行。
清明當(dāng)天,細(xì)雨霏霏,打濕了青石板路。孟韻帶了十來個親兵,換上便服跟在許家隊伍后面。江意悅一身素衣,手里提著個竹籃,里面裝著紙錢和祭品。
到了許家祖墳附近的山坳,孟韻示意親兵在暗處守著,自己則和江意悅往另一側(cè)的小山坡走。那里孤零零立著座矮墳,墓碑上刻著“孟氏先父之墓”,字跡已有些模糊。
“我爹當(dāng)年戰(zhàn)死在邊關(guān),尸骨沒找著,這只是座衣冠冢。”孟韻蹲下身,用袖子擦去碑上的雨珠,聲音比雨聲還輕,“每年清明,我都來看看。”
江意悅沒說話,默默拿出火折子點燃紙錢。橘紅色的火苗在雨里明明滅滅,映得兩人臉上都帶著幾分沉郁。
祭拜完往回走時,剛到山腳下的客棧門口,就撞見了許誠懇。他穿著一身墨色錦袍,手里把玩著串玉佩,顯然也是剛從墳地回來。
看見兩人,許誠懇眼睛一亮,走上前拱手笑道:“孟將軍,這是和夫人來祭祖?倒是巧得很。”他目光在江意悅挽著孟韻胳膊的手上轉(zhuǎn)了轉(zhuǎn),眼底閃過一絲陰翳。
孟韻抬手回禮,語氣平淡:“是啊,許大人也是來祭拜先祖?”
“自然。”許誠懇笑得皮笑肉不笑,“家族規(guī)矩,不敢懈怠。既然二位還有事,我就先告辭了。”說罷,他深深地看了江意悅一眼,轉(zhuǎn)身帶著隨從離開了。
等人走遠(yuǎn),江意悅立刻松開挽著孟韻的手,拍了拍衣袖上的潮氣,語氣恢復(fù)了利落:“走吧,回客棧。剛才看許家祖墳的布局,東邊那片松林地勢險要,是個動手的好地方。”
孟韻看著她眼里重新燃起的鋒芒,點了點頭,跟上她的腳步。雨還在下,打在油紙傘上沙沙作響,兩人并肩走在濕漉漉的巷子里,影子被燈籠的光拉得很長,竟有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默契。
剛推開客棧房門,就見姜若蘭正踮著腳往窗外望,賈玟星則守在桌邊,手里還攥著把短刀,見他們進(jìn)來,兩人同時松了口氣。
“吱呀”一聲,賈玟星飛快關(guān)上門,順手插上門栓:“沒被跟上吧?”
江意悅搖了搖頭,脫下沾著濕氣的外衫遞給姜若蘭,徑直走到桌邊坐下:“許誠懇沒起疑,就是眼神有點礙眼。”
“那就是沒看出來?”姜若蘭接過外衫,順手往炭盆邊烘著,語氣里帶著急切,“你們在墳地附近轉(zhuǎn)了那么久,他沒察覺不對勁?”
“放心,孟將軍演得夠真。”江意悅端起賈玟星倒好的熱茶,抿了一口暖手,“不過也只算成功了第一步。許家老宅守衛(wèi)比想象中嚴(yán),光靠我們幾個硬闖不行。”
她放下茶杯,指尖在桌面上輕輕敲著:“下午我去許家老宅送奶茶——我托人打聽了,他們祭祖后會回老宅吃晚飯,說是有個什么家族宴席。”
“送奶茶?”姜若蘭皺眉,“這招太險了吧?萬一被認(rèn)出來……”
“認(rèn)不出。”江意悅抬眼,眼底閃過一絲算計,“我換身行頭,裝作附近鋪子的伙計。他們正忙著擺宴席,未必會細(xì)看。”她看向孟韻,“我進(jìn)去后會留意他們的布防,要是到了半夜還沒見人出來,就說明他們今晚宿在老宅。”
說到這里,她語氣一沉:“到時候,就該你們出手了。”
賈玟星立刻挺直腰板:“沒問題!我和若蘭早就看好了,老宅后墻有個狗洞,晚上我去撬開,保準(zhǔn)神不知鬼不覺。”
“別用蠻力。”孟韻忽然開口,“我讓人備了些迷藥,混在香里點燃,能讓后院的守衛(wèi)睡上兩個時辰。”他從懷里掏出個小瓷瓶放在桌上,“關(guān)鍵時刻用。”
江意悅看了眼瓷瓶,點了點頭:“就這么定了。我下午去探路,晚上聽我信號。”
姜若蘭還是不放心,拽了拽她的袖子:“要不我跟你一起去?好歹有個照應(yīng)。”
“不用,人多反而顯眼。”江意悅拍了拍她的手,語氣篤定,“我自有分寸。”
午后的許家老宅外,江意悅換了身灰布短打,頭戴氈帽,推著輛裝著奶茶桶的獨輪車,儼然一副送外賣的伙計模樣。門房盤問了幾句,見她答得滴水不漏,又聞著桶里飄出的甜香,便揮揮手放她進(jìn)去了。
穿過雕花木廊,正見許家眾人圍坐在庭院里的石桌旁吃飯。許丞相坐在輪椅上,臉色蠟黃,被一群人簇?fù)碇瑫r不時咳嗽兩聲。江意悅低下頭,推著車往廚房方向走,眼角的余光卻將周圍的守衛(wèi)位置記了個清楚。
廚房后門沒鎖,她推門進(jìn)去時,兩個廚師正忙著切菜。江意悅動作極快,摸出腰間的銀針反手射出,兩人哼都沒哼一聲就軟倒在地。她剛把人拖到柴房,就聽見門口傳來腳步聲,忙往門后一躲。
“這奶茶聞著倒香。”許誠懇的聲音響起,帶著幾分戲謔。
江意悅心頭一緊,剛要摸出另一枚銀針,手腕卻被人攥住了。她猛地抬頭,正對上許誠懇似笑非笑的眼。
“你怎么來了?”許誠懇挑眉,力道卻沒松。
江意悅掙扎了一下,壓低聲音:“你放開!管我來哪!”
“我知道了。”許誠懇忽然湊近,聲音壓得極低,“你是想刺殺我爹,對吧?”
江意悅瞳孔驟縮,剛要否認(rèn),就聽他又說:“我?guī)湍恪!?/p>
“你說什么?”
“我說,我?guī)湍恪!痹S誠懇松開手,轉(zhuǎn)身靠在門框上,語氣帶著莫名的怨懟,“那老頭子早就該下臺了。你殺了他,我許家的家產(chǎn)遲早是我的。等事成了,我就永遠(yuǎn)在你眼前消失,如何?”
江意悅心里疑竇叢生——這人怕不是瘋了?但眼下沒時間細(xì)想,她咬了咬牙:“行,我信你一次。”
許誠懇勾了勾唇角,沒再說話,轉(zhuǎn)身走了出去。
夜色漸深,江意悅藏在柴房里,聽著外面的動靜。亥時剛過,就見許誠懇鬼鬼祟祟地溜進(jìn)來:“換崗了,跟我來。”
兩人剛摸到許丞相的臥房外,就聽“哐當(dāng)”一聲,周圍忽然亮起火把,許丞相坐在輪椅上,被一群黑衣人護(hù)在中間,冷冷地看著她。
“果然是你。”許丞相咳了兩聲,“江家的漏網(wǎng)之魚,竟然還活著。”
江意悅心頭一沉,就見兩個黑衣人押著一男一女走了過來——正是她的姐姐江茉莉和姐夫李浩!
“姐姐!姐夫!”江意悅目眥欲裂,“姓許的,我跟你拼了!”
她猛地召喚出兔妖法相,雪白的妖氣沖天而起,震得周圍的黑衣人連連后退。可沒等她沖到許丞相面前,一道金光忽然從斜刺里射來,將她狠狠擊飛出去。
“噗——”江意悅撞在廊柱上,噴出一口血,抬頭時才看清那出手的是個穿道袍的江湖術(shù)士。
術(shù)士冷笑一聲,又要動手,卻見一道青影如閃電般掠過,三兩下就將他斬殺在地。
“師兄!”江意悅看清來人,眼眶一熱。
葉茗軒剛站穩(wěn),就見孟韻帶著親兵殺了進(jìn)來,刀劍碰撞聲瞬間響徹老宅。姜若蘭瘋了似的沖過來扶住江意悅:“你怎么樣?”
賈玟星也帶著幾個會使暗器的士兵,專射黑衣人的關(guān)節(jié),嘴里還喊著:“敢動我們老板,活膩了!”
孟韻一劍挑飛兩個黑衣人,目光掃過受傷的江意悅,眼底燃起怒火,朗聲道:“我孟韻的人,也敢動?上!”
火把的光映著漫天殺氣,許家老宅的庭院里,瞬間成了混戰(zhàn)的修羅場。江意悅靠在姜若蘭懷里,看著孟韻浴血奮戰(zhàn)的背影,忽然覺得這場復(fù)仇,早已不是她一個人的事了。
庭院里的廝殺漸漸平息,許家的人倒了一地,血腥味混著雨水的潮氣彌漫在空氣里。許誠懇癱坐在地上,看著滿地尸體,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你們……你們竟然真的敢……”
江意悅掙脫姜若蘭的攙扶,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她的素衣染了血,臉上卻帶著一種近乎平靜的決絕,眼底再無半分波瀾。
“我告訴你,許誠懇。”她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像冰錐砸在石板上,“女子從來不是靠束縛來證明價值的。你們許家當(dāng)年用陰謀詭計覆滅江家,用強(qiáng)權(quán)欺壓弱小,真當(dāng)沒人能治得了你們?”
她低頭看著他,目光掃過他身后輪椅上早已氣絕的許丞相,語氣里帶著徹骨的寒意:“人在做,天在看。你們欠下的血債,總得有人來討。”
江意悅彎腰撿起地上一把染血的長劍,劍尖直指許誠懇的咽喉。月光從烏云縫隙里漏下來,照在她臉上,映出幾分冷冽的光。
“惡人,自有惡果。”
話音落下,長劍劃破夜空,只聽許誠懇一聲短促的慘叫,便再無聲息。
江意悅?cè)拥魟ΓD(zhuǎn)身看向被解救的江茉莉和李浩,聲音終于帶了絲顫抖:“姐姐,姐夫,沒事了。”
江茉莉撲過來抱住她,淚水瞬間浸濕了她的肩頭:“意悅,姐姐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孟韻走到她身邊,默默脫下自己的外衫披在她肩上,遮住那些刺目的血跡。葉茗軒收劍入鞘,看著滿地狼藉,沉聲道:“這里不宜久留,先離開再說。”
江意悅點了點頭,抬頭時,正撞見孟韻擔(dān)憂的目光。她別開臉,輕聲道:“走吧。”
火把的光漸漸遠(yuǎn)去,只留下許家老宅在夜色里燃燒,火光映紅了半邊天,像是在為這場遲到的復(fù)仇,畫上一個慘烈的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