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之期的清晨,謫仙島的海面異常平靜,直到江意悅的腳步聲踏碎灘涂的寂靜。她站在圣劍所在的礁石前,掌心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兩年零三百多個日夜的苦修,終于要在此刻見分曉。
指尖觸及劍柄的剎那,天空驟然風云變色。方才還晴朗的天際被烏云迅速吞噬,狂風卷著海浪拍擊礁石,發出雷鳴般的轟鳴。礁石下的海水翻涌著,似有萬千力量在呼應。
江意悅深吸一口氣,靈力自丹田涌向四肢百骸。她握住劍柄,起初只覺一股沉重的阻力傳來,仿佛整座礁石都在與她抗衡。手臂青筋暴起,額角滲出冷汗,她咬著牙,將師父、師姐、師弟師妹們的面容在腦海中一一閃過,將對魔王的恨意、對天下安寧的期許,盡數化作力量灌注于掌心。
“起!”
一聲低喝劃破風聲,圣劍終于有了松動。銹跡剝落的瞬間,劍身爆發出刺眼的金光,仿佛沉睡千年的巨龍驟然蘇醒。江意悅猛地發力,整個人向后仰去——圣劍被徹底拔出,劍身在她手中嗡鳴震顫,金色的光芒如潮水般將她籠罩。
與此同時,她身上的粗布衣衫寸寸碎裂,化作一襲流光溢彩的鎧甲,肩甲似有羽翼舒展,裙擺如海浪翻涌,正是萬妖神女的傳承戰甲。
山腳下,譚東的竹屋被金光震得搖晃。老頭從酣睡中驚醒,揉著眼睛沖出屋,恰好看見灘涂上那道被金光包裹的身影,以及她手中那柄刺破烏云的圣劍。
江意悅足尖一點,身形如一道流光飛至譚東面前,臉上帶著壓抑不住的笑意,將圣劍橫在身前:“老頭,你看!”
譚東望著她身上的鎧甲,又看了看那柄散發著神圣氣息的圣劍,先是愣了愣,隨即撫掌大笑:“好!好!你這丫頭,果然沒讓我失望!”他笑得眼角皺紋堆起,語氣里滿是欣慰,“不愧是林燕教出來的徒弟,果然是塊好料子!”
狂風漸歇,烏云散去,朝陽重新灑滿海面,將一人一老的身影拉得很長。江意悅收了圣劍,鎧甲上的流光漸漸隱去,卻依舊難掩那份迫人的鋒芒。
“該走了。”她輕聲道,眼底是歷經淬煉后的沉靜與決絕。
譚東揮了揮手,轉身回屋拎出一個布包:“這是神女秘籍,還有些干糧。記住,報仇不是終點,護佑天下才是神女的本分。”
江意悅接過布包,深深一揖,轉身躍入晨光之中,身影很快消失在海天相接處。譚東望著她離去的方向,摸出酒壇灌了一大口,笑聲在海風中遠遠傳開。
鎧甲化作一道流光隱入衣衫之下,江意悅換上一身尋常的青布衣裙,將圣劍貼身藏好,沿著海岸線一路向北。她沒有急于趕路,每到一處城鎮便會駐足打探,茶館酒肆里的閑談、市集上的流言,都成了她收集消息的來源。
“這三年倒還算太平,魔物沒再敢大規模鬧事。”鄰桌的貨郎喝著茶,語氣里帶著慶幸,“聽說靈界和妖界那邊亂得很,說是被什么大人物攪得雞犬不寧,連邊界都封了好些時日。”
江意悅握著茶杯的手指微微一頓——能攪動兩界風云的,除了魔王,再無他人。
另一人接話道:“咱們凡界多虧了青云派,這三年來弟子們四處降妖除魔,還在各州設了藥館,百姓們日子安穩得很。”
“可不是嘛,”貨郎笑道,“前陣子聽說是青云派出了位厲害人物,據說是山茶花花神轉世,劍法高絕,還能引動花靈之力,江湖上都稱她‘戰神’呢!好些作亂的小妖小怪,見了她就嚇得屁滾尿流。”
“山茶花花神?”江意悅心頭掠過一絲疑惑。她依稀記得師父曾提過花神譜系,卻從未聽說有哪位山茶花花神以戰力聞名。
但這點疑惑很快被壓了下去。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魔王的蹤跡,至于這位突然成名的“戰神”,或許只是哪位隱世修行的修士得了花神傳承,與自己并無交集。
一路行至中原地界,關于靈界妖界的傳聞愈發具體——有說魔王在兩界邊界建立了據點,以吸食生靈精氣修煉;有說他在尋找某種上古秘寶,妄圖打破各界壁壘。
江意悅將這些消息一一記在心里,腳步不疾不徐地朝著京城方向走去。三年未歸,京城想必已變了模樣,而她,也不再是當年那個需要偽裝身份的復仇者。
穿過最后一片荒原,京城的輪廓終于出現在地平線上。她站在山崗上,望著那熟悉的城墻,指尖輕輕撫過藏在衣襟下的圣劍——魔王,我們很快就要見面了。
京城的朱雀門內,人聲鼎沸。江意悅混在熙攘的人群里,青磚路上的車轍印比三年前更深了些,沿街的酒旗招展,倒是和記憶中相差無幾。街角的茶館外搭著個說書臺,攢動的人頭里時不時爆發出喝彩聲,她腳步一頓,被那清亮的醒木聲勾住了腳步。
“話說三年前,咱們京城出了位奇女子!”說書先生一拍醒木,折扇“唰”地展開,“這位姑娘名喚江意悅,初來乍到時不過弱冠年紀,卻在棋盤街開了家甜品鋪子,那生意做得,真是前無古人!”
江意悅挑了處檐角陰影站定,聽著自己的名字從陌生人口中吐出,指尖不自覺蜷了蜷。
“諸位可知?這江姑娘可不是尋常生意人。”先生故意賣了個關子,喝口茶潤了喉,“她本是萬妖神女第二代傳人李霞的二女兒,也是唯一繼承了母親神力的三代神女!當年李霞神女遭奸人所害,她自幼被賣到泉州,成年后才輾轉回了京城。”
人群里一陣唏噓,有人忍不住插話:“既是神女之后,怎會去開甜品店?”
“這就奇了不是?”先生折扇輕點桌面,“人家開鋪子,賣的不只是桂花糕、杏仁酪,更在鋪子后堂設了個小閣,專與姑娘們說話。她說啊,‘女子并非只能困于后宅,針線女紅之外,亦可學算學、懂經營,憑自己本事掙一碗飯吃’——這話在當年,可是石破天驚!”
江意悅望著茶館墻上新貼的“女子賬房培訓班”告示,眼底泛起暖意。當年她在甜品店后堂教街坊女兒們算數記賬,不過是隨手為之,倒沒想到竟真的傳開了。
“更傳奇的是,這位江姑娘一邊賣著甜品,一邊暗中修煉,還結識了三位肝膽相照的好友!”先生聲調陡然拔高,“一位是泉州姜家的小姐姜若蘭,以醫入道,救死扶傷;一位是咱們禁軍孟將軍的公子孟韻,少年成名,槍法卓絕;還有一位是暗器世家賈家的大少賈玟星,一手暗器功夫出神入化,百步穿楊不在話下!”
“這三位公子護著一位姑娘,白天是京城街坊眼里的‘趣人’,夜里便結伴闖江湖,哪里有魔物作祟,哪里就有他們的身影!”醒木再響,先生說得眉飛色舞,“當年城西黑風嶺鬧鬼,是他們燒了鬼窟;城南瘟疫橫行,原是鼠妖作祟,也是他們斬了妖首,救了滿城百姓!”
人群中響起陣陣驚嘆,有親歷過當年事的老者點頭附和:“沒錯!那年我家小子染了瘟疫,就是姜姑娘的藥救回來的!聽說賈大少還悄悄在藥鋪外設了暗哨,擋了不少想搶藥的潑皮!”
“后來啊,魔物勾結亂黨圍了皇宮,正是這位江意悅,以一己之力擋在承天門下,孟公子持槍護其左,賈大少暗器護其右,硬生生從魔物爪下護下了當今圣上!”先生猛地站起,折扇直指天際,“可惜啊,那之后他們便沒了蹤跡,有人說江姑娘帶著兩位公子去尋魔王報仇了,有人說他們隱世修煉了……”
他頓了頓,聲音放緩了些:“但咱老百姓都盼著他們呢!盼著這位神女和兩位少俠早日歸來,再護咱們京城一片安寧!”
“胡說八道!”
一聲清越的女聲陡然響起,穿透了說書場的喧鬧。江意悅渾身一僵,這個聲音……她猛地回頭,只見茶館門口站著個素衣女子,腰間懸著個藥囊,眉眼間帶著幾分嗔怪,不是姜若蘭是誰?
姜若蘭撥開人群走上前,先朝江意悅遞了個狡黠的笑,才轉向說書先生和圍觀眾人,朗聲道:“諸位聽好了,真正的故事可不是這樣的!”
先生愣了愣,折扇收起:“姑娘這話怎講?”
“江家根本不是什么無名之輩,乃是京城有名的書香門第,江老爺當年還是翰林學士呢。”姜若蘭指尖輕點腰間藥囊,語氣篤定,“江夫人李霞確實是萬妖神女,但絕非遭人所害,而是生江意悅時難產去的。”
人群里發出一陣低低的議論,有人追問:“那后來……”
“后來啊,”姜若蘭聲音沉了沉,“江老爺不肯依附當時權勢滔天的張太妃,沒過半年,張太妃就派了心腹偽裝成盜匪,把江家滿門抄斬了。”她側過臉,目光落在江意悅身上,帶著疼惜,“意悅那時才三歲,被管家偷偷抱走,可張太妃哪肯罷休?早就安排了海盜在運奴船經過泉州外海時動手,要讓她葬身魚腹。”
“好在天不絕她,”姜若蘭話鋒一轉,語氣輕快起來,“當時恰好遇到云游的林燕前輩,也就是意悅的師父,救下了她,帶到謫仙島教養了十幾年。”
江意悅望著她熟悉的側臉,喉頭有些發緊。這些往事,姜若蘭當年陪她在泉州養傷時聽她說過,竟記得這般清楚。
“至于開甜品店,”姜若蘭噗嗤笑了,“哪是什么心血來潮?是她姐姐江意晚嫁了個老實本分的綢緞商,姐夫家道中落,她回京城是為了幫襯姐姐,才開了家奶茶鋪。”她故意揚高聲音,“那奶茶才叫絕呢!用的是江南運來的雨前龍井,配著鮮奶熬的,甜而不膩,當年京城的公子小姐誰沒喝過?”
有曾住過棋盤街的街坊拍著大腿:“對對!我記起來了!是叫‘蜜城’!門口總排著長隊!”
姜若蘭笑著點頭,語氣陡然嚴肅:“還有護駕那回,事后她可不是憑空消失的。”她抬眼望向皇城方向,“張太妃見她沒死,又怕她查出當年真相,暗中布了天羅地網要除她。”她頓了頓,擲地有聲,“順便積蓄力量,好回來揭穿張太妃的真面目,給江家報仇!”
“如今她回來了,”姜若蘭猛地轉身,一把拉住江意悅的手,將她拽到身前,對著眾人朗聲道,“可不是來聽這些添油加醋的傳奇,是來討還血債的!”
江意悅被她拽得一個趔趄,抬頭時正對上姜若蘭亮晶晶的眼睛,那里面映著自己的影子,還有毫不掩飾的信任與堅定。她心頭一暖,反手握住那只溫暖的手,輕聲道:“你怎么在這兒?”
姜若蘭笑了笑,眼尾的弧度彎得像月牙:“還不是要等女俠你回來?我估摸著日子,你也該到京城了,就天天來這說書場轉悠,果然把你給等著了。”
江意悅指尖摩挲著她手背上的薄繭,那是常年制藥留下的痕跡,輕聲問:“賈玟星呢?沒和你一起?”
“誰知道那家伙跑哪去了。”姜若蘭撇撇嘴,語氣里帶著點無奈,“在青云派你也知道的,我和他一起修煉。可前陣子不知怎么,就因為點雞毛蒜皮的小事鬧了脾氣,轉頭就不見了人影。”她無所謂地聳聳肩,“不過管他的呢,男人嘛,有時候就是麻煩,哪能阻擋咱們前進的腳步?多半是跑去別的山頭閉關修煉了,不用管他。”
江意悅點了點頭,目光掠過街上熙攘的人群,輕聲道:“也是。三年前一別,大家好像真的就各奔東西了。”
“可不是嘛。”姜若蘭嘆了口氣,隨即又揚起眉,“不過聽說孟韻三年前就不在京城了。我猜他八成也找地方修煉去了,就是不知道跑哪野去了。管他呢,反正那兩個大男人不在旁邊礙眼,咱們姐妹倆辦事更利索。”她話鋒一轉,湊近了些,壓低聲音問,“對了,這三年你有沒有查到些魔王的消息?”
江意悅搖搖頭,眼底閃過一絲沉凝:“三年前和你們分開后,我回了謫仙島,拜見了師父的一位老友。那位老先生傳了我神女修煉的秘籍,這三年我一直在島上潛心修煉。原本想先去查當年的事,可實在太想你了,就先回京城來匯合。”她望著姜若蘭,唇邊漾開一抹淺笑,“現在雖只有我們兩個,也挺好。那就讓我們姐妹倆,一起把該做的事做了。”
姜若蘭笑得眼睛瞇成了縫,用力拍了拍她的手背:“哎呀,你這女人總算明白有朋友的好處了吧?再說了,你身邊沒我這個親閨蜜在,日子得多無聊?連個聊八卦的人都沒有,可不是要悶壞了?”
江意悅被她逗得彎了彎唇角,眼底的沉凝散去些許,輕聲道:“確實悶壞了。謫仙島雖清凈,可日子久了,連個說體己話的人都沒有,每日對著海浪礁石,倒真盼著能早點回來。”“這就對了!”姜若蘭眼睛一亮,湊近了些,聲音壓得更低,“說正事,前陣子我托人打聽消息,倒是摸到點門道。張太妃那老虔婆沒被押入天牢前,早就在杭州安插了個心腹手下。巧的是,最近杭州那邊頻頻傳出有魔物作祟的消息,依我看,十有八九就是她那個手下在搗鬼,說不定還藏著什么陰謀。”江意悅聞言,眸光一凜,指尖在掌心輕輕一叩:“這么說來,杭州是非去不可了。”“可不是嘛!”姜若蘭用力點頭,拽著她的手轉身就往街角走,“事不宜遲,咱們先去備些路上用的東西,今晚就動身。正好讓那些藏在暗處的家伙瞧瞧,咱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