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聞言,茫然地搖了搖頭,淚水混著臉上的灰污滾落:“我也不知道……他行蹤不定,脾氣更是喜怒無常。我最后一次見到他,是在鬼市。那天他一身黑袍,周身魔氣重得化不開,好像在跟什么人交易,我嚇得躲在角落里,沒敢多看……”
江意悅沉默片刻,目光落在她身上那身陳舊的嫁衣上,眉頭微蹙。她深吸一口氣,語氣里帶著幾分復雜:“穿成這樣在這兒當孤魂野鬼,日夜被怨氣纏著,你就沒想過投胎轉世,重新開始?”
“投胎?”女子像是被刺痛了,突然凄厲地笑起來,笑聲里滿是悲涼,“我怎么沒想過!可我一閉上眼,就想起那些男人的嘴臉!”她猛地抬起頭,眼眶里的淚竟漸漸染上血色,紅得觸目驚心,“我本也是個要嫁人的姑娘啊……家里早就為我定下了親事,對方是鄰村的秀才,說好開春就過門。可新婚前一天,他們突然告訴我,我要嫁的不是那個秀才,是鎮上張老爺家剛死的獨子!”
“他們說,張家給了五十兩銀子,能救我弟弟的命。”她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我不嫁!他們就把我綁起來,強行拜了堂,塞進了那口冰冷的棺材里!”
“那棺材里……還有他的尸體。”紅色的淚水順著臉頰滑落,在下巴凝成血珠,“我在那黑漆漆的棺材里,聽著外面的填土聲,喊破了喉嚨也沒人應。整整五年……我就在那不見天日的地下,陪著一具逐漸腐爛的尸體,直到怨氣把我熬成了孤魂……”
姜若蘭聽得渾身發寒,攥緊的拳頭指節泛白,忍不住低罵一聲:“這群畜生!”她看向女子的眼神里多了幾分憐憫,聲音卻帶著壓抑的怒火,“這該死的封建迷信!什么時候才能讓天下的女子不再受這種苦,不再被當成可以隨意買賣、獻祭的物件!”
江意悅抬手按住姜若蘭的肩膀,示意她稍安勿躁。她蹲下身,目光沉靜地看著女子,語氣鄭重:“我知道你心有不甘,這股怨氣纏了你這么多年,換作是誰都無法釋懷。”
她頓了頓,掃過女子身上的血淚,一字一句道:“我們三個還要繼續追查楊星元和那些邪祟的事,暫時不能帶你離開。但我向你保證,等處理完這里的事,定會查清當年的真相,讓那些害了你的人付出代價,還你一個公道。”
說到這里,她的目光陡然變得銳利,仿佛能穿透這荒宅的院墻,看到更遠的地方:“不止是你。這世間所有被不公對待的女子,所有被陋習、強權欺壓的姐妹,她們的公道,我也會一并討回來。”
女子怔怔地看著她,紅色的淚水漸漸止住,眼中第一次泛起一絲微弱的光,像瀕死的星火,帶著難以置信的希冀。
江意悅站起身,對姜若蘭和賈玟星點頭:“走吧,去鬼市看看。”
三人轉身往外走時,身后傳來女子細若蚊蚋的聲音,帶著哽咽:“謝謝……”
江意悅腳步未停,只是抬手揮了揮。陽光徹底沉入西山,暮色漫進荒宅,將那抹紅嫁衣的影子拉得很長,卻不知為何,少了幾分先前的凄厲,多了絲若有若無的松動。
三日后,月色如霜,將前路照得一片清冷。江意悅三人換上深色斗篷,帽檐壓得極低,正穿行在靈界的邊界地帶。靈界與人間不同,空氣中浮動著稀薄的靈力,草木皆帶微光,連風聲都透著幾分縹緲。
“嘖,這地方還是老樣子,靈氣濃得嗆人。”姜若蘭攏了攏斗篷,側頭看向身旁的江意悅,聲音壓得很低,“我知道你不想見孟韻,可靈界畢竟是他的地盤,咱們這一路穿城而過,難免……”
江意悅腳步未停,帽檐下的眼神溫和如水,輕輕打斷她:“你不用說了。”她抬眼望向遠處朦朧的城影,語氣平淡,“他有他的道,我有我的事,本就不是一路人。那些過往,我不想再多費心神。”
姜若蘭還想說什么,卻被賈玟星悄悄拉了拉衣袖。他沖她搖了搖頭,小聲道:“走吧,再耽擱下去,鬼市該散了。”
姜若蘭見狀,只好把話咽了回去,加快腳步跟上。
不多時,三人已來到靈界都城的城門前。守城的士兵皆是靈族,身著銀甲,腰間佩劍泛著靈光,見他們靠近,立刻上前攔住:“站住!你們三個斗篷遮面,要去哪里?”
賈玟星定了定神,按事先想好的說辭道:“我們是往來兩界的商人,要去幻界做筆生意,借道貴地,還請通融。”
士兵上下打量他們幾眼,語氣稍緩:“行,進城可以。但我提醒你們,今日不同往常——我們靈王殿下即將與人界的安陽公主成婚,全城戒嚴,你們只管趕路,不可四處亂闖,更不能驚擾了婚事,明白嗎?”
“成婚?”姜若蘭猛地抬頭,帽檐下的眼睛瞪得溜圓,“他要娶親了?”
士兵眉頭一皺:“有問題?”
“沒有沒有,”姜若蘭立刻斂了神色,扯出個敷衍的笑,“就是覺得靈王殿下大婚,真是天大的喜事,恭喜恭喜。”
士兵這才滿意地點點頭,側身讓開道路:“進去吧,盡快出城,別惹麻煩。”
三人剛要邁步,身后忽然傳來一個清亮的女聲,帶著幾分急促:“等一下!”
江意悅三人同時頓住腳步,心頭皆是一緊。
只見一個身著鵝黃羅裙的少女快步走來,她約莫十六七歲,眉眼靈動,周身靈力流轉,正是孟韻的胞妹,孟希。孟希目光在三人身上一掃,最后定格在江意悅身上,眼中閃過一絲篤定。
“你們三個……”她緩緩走近,視線牢牢鎖著江意悅,忽然上前一步,語氣肯定,“我們見過。”
江意悅帽檐動了動,聲音平靜無波:“姑娘認錯人了。”
孟希卻笑了,眼中閃過狡黠的光:“是嗎?”話音未落,她指尖凝起一縷淺碧色的靈力,輕輕一拂——江意悅的斗篷帽檐被掀了起來,露出那張清麗依舊的臉。
“果然是你,江姐姐。”孟希笑得眉眼彎彎,語氣親昵,“你來這里,是特意來參加我哥的婚禮嗎?”
江意悅沉默片刻,淡淡道:“不是。”
“那也沒關系啊,”孟希毫不在意,拉著她的衣袖不肯放,“江姐姐,要不你留下吧!婚禮還有三天才正式舉行,你來了,我哥他……”她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復雜,“也許會開心點的。”
江意悅看著孟希期盼的眼神,又想起過往與這小姑娘的幾分情誼,終究是輕輕嘆了口氣:“好吧。”
孟希頓時喜上眉梢,立刻轉身對守城的士兵吩咐道:“快!準備一輛最寬敞的馬車,把江姐姐他們帶去王宮安置!”
士兵們見是公主發話,不敢怠慢,連忙應諾著去準備。江意悅望著遠處燈火通明的王宮方向,眸色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姜若蘭和賈玟星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幾分無奈——看來這趟鬼市之行,怕是要多些波折了。
馬車平穩駛入靈界王宮,燈火璀璨的宮苑在夜色中鋪展開來,處處透著喜慶的紅。剛到宴會廳外,便見負責登記賓客的官員正拿著名冊核對,見孟希帶著人過來,連忙躬身行禮:“公主殿下。”
孟希擺了擺手,徑直拉著江意悅往內走,對那官員揚聲道:“這三位是我帶來的客人,不用登記了,直接進去吧。”
姜若蘭剛撩開斗篷一角,聞言挑眉:“這就直接進了?看這陣仗,今天是訂婚宴?”
“是啊蘭姐姐,”孟希回頭沖她笑,眼底帶著幾分少年人的雀躍,“我哥和安陽公主的訂婚宴,先請親近的客人熱鬧熱鬧,正式婚禮要等三天后呢。”
“訂婚宴也是宴席,規矩不能少。”江意悅卻停住腳步,目光落在那本攤開的名冊上,語氣平靜,“還是登記一下吧。”
孟希愣了愣,隨即笑道:“江姐姐就是仔細。”
那登記的官員見江意悅要親自落筆,連忙將沾了墨的筆遞上。江意悅接過筆,略一沉吟,在空白處寫下一行字。
“萬妖神女,江意悅。”
落筆的瞬間,周遭原本低聲交談的賓客忽然靜了一瞬。官員捧著名冊的手猛地一顫,難以置信地抬頭看向她,周圍幾道目光也齊刷刷投了過來,有驚訝,有探究,還有幾分不易察覺的忌憚。畢竟“萬妖神女”的名號在靈界流傳甚廣,只是鮮少有人見過真身。
江意悅卻仿佛沒察覺那些視線,將筆遞還給官員,對孟希道:“先帶我去休息的地方吧。”
孟希這才回過神,連忙應道:“哎,好。”她拉著江意悅穿過人群,還不忘回頭對姜若蘭和賈玟星招手,“蘭姐姐,賈大哥,快跟上呀!”
姜若蘭和賈玟星對視一眼,快步跟了上去。身后的賓客們已重新低聲議論起來,目光追隨著幾人的背影,滿是好奇與探究。而被議論的主角們,早已轉過回廊,消失在璀璨的燈火深處。
宴會廳內絲竹漸起,觥籌交錯的喧鬧聲隔著幾重回廊隱約傳來,江意悅卻獨自坐在客房的窗邊,指尖捻著一片從庭院里摘來的綠葉,神色平靜地聽著遠處的喜樂。孟希來請了兩回,都被她以“旅途勞頓”為由婉拒了。
姜若蘭和賈玟星終究還是去了宴會廳。剛踏入燈火輝煌的殿內,便見孟韻正被一群賓客圍著敬酒,他一身玄色錦袍,腰間系著玉帶,眉宇間帶著幾分應酬的笑意,目光掃過門口時,驟然亮了亮。
“若蘭,玟星,你們怎么來了?”他揮手遣開身邊的人,快步迎上來,臉上的笑意真切了許多,視線卻不由自主地在兩人身后逡巡,“就你們兩個?”
姜若蘭端起侍者托盤里的一杯酒,挑眉道:“怎么,不歡迎?”
“自然歡迎。”孟韻接過酒盞,指尖卻微微收緊,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他原以為……她或許會來。畢竟靈界與萬妖谷素有往來,他大婚的消息早已傳遍三界,她若想知道,總會知道的。可眼下看來,是他想多了。
賈玟星適時岔開話題:“聽說靈王殿下即將與安陽公主成婚,特來道賀。”
孟韻仰頭飲盡杯中酒,喉結滾動,語氣淡了幾分:“多謝。你們隨意,我先去應酬那邊。”他轉身融入人群,背影瞧著竟有幾分蕭索。姜若蘭與賈玟星對視一眼,都默契地沒有提及江意悅的存在。
宴會散時已是深夜,賓客們帶著醉意陸續離去。江意悅推開房門,獨自走到王宮深處的花園里。她換了一身月白色的素裙,裙擺上繡著幾枝疏淡的蘭草,在皎潔的月光下,整個人透著一股清冷的仙氣。
她仰頭望著天上的圓月,銀輝落在她臉上,映得那雙總是沉靜的眼眸里,竟泛起了幾分迷茫。
“他都要成婚了……”她輕聲呢喃,像是在對月亮訴說,“我該高興的。”
高興他終于有了屬于靈王的歸宿,高興他們之間那荒唐的過往終于能徹底了結。可心口那處卻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悶得發慌。
她想起當初為了江家復仇,與他定下的那場假婚事;想起他放下靈界將軍的身份,笨拙地在她的甜品店里揉面、收銀,指尖被燙出紅痕也只是笑著說“沒事”;想起他得知她是穿越者時的震驚,卻最終只是嘆口氣說“沒關系,你還是你”;想起他包容她所有的棱角,甚至在她喊出“女子也能頂天立地”時,眼中閃爍的不是嘲諷,而是欣賞……
“明明就是一場謊言……”她深吸一口氣,試圖將翻涌的心緒壓下去,可眼角卻不知何時沁出了一滴淚,順著臉頰滑落,砸在衣襟上,暈開一小片濕痕。
夜風忽然卷起一陣酒香,帶著幾分踉蹌的腳步聲從身后傳來。江意悅猛地回頭,便見孟韻跌跌撞撞地站在不遠處,手里還攥著一個空了大半的酒壺,玄色的衣袍上沾了些酒漬,平日里挺拔的身影此刻有些晃悠,唯有那雙眼睛,在看到她的瞬間,驟然清醒了幾分。
他怔怔地看著她,月光勾勒出她清絕的輪廓,像極了他無數次夢到的模樣。酒意上涌,又或許是月色太好,他喉結滾動,聲音帶著濃重的沙啞:“悅兒……你來了。”
江意悅別開視線,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死水:“恭喜你,靈王殿下。”
“恭喜?”孟韻忽然笑了,笑聲里滿是自嘲,他踉蹌著上前幾步,猛地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你恭喜我?江意悅,你告訴我,你為什么要騙我?!”
他的眼睛紅了,平日里溫潤的目光此刻像淬了火:“那場假夫妻的戲碼,是你提的!我配合你,陪你演,甚至……甚至貪戀著那點虛假的溫情不肯放手!我以為只要我等,總有一天你會回頭看看我!可你呢?你為什么就不能坦白一次?!”
“我放下身份去你的店里,不是為了應付,是想每天都能見到你!”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壓抑許久的委屈與憤怒,“你說你是穿越者,我認!你說你要大女子主義,我也認!我什么都不在乎,我只要你……可你呢?你說你只是在騙我!騙我的情,騙我的心!”
他猛地松開手,后退一步,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眼底的紅血絲清晰可見:“江意悅,你這個女人……好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