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扇的風卷著油煙味撲在臉上時,林嵐忽然想起陳陽下周就要搬走了。
他調到城西的項目組快兩個月了,宿舍還暫時借住在公司附近的老樓里,但上周在加班碰到時,他說“下禮拜就得搬去項目組那邊住了,通勤能近點”。當時她正擰著瓶蓋,聞言手頓了頓,瓶口的水汽順著指縫流進袖口,涼絲絲的,像突然鉆進心里的風。
此刻看著他推門出去的背影,塑料門簾晃出細碎的聲響,林嵐才后知后覺地慌起來。過去兩年常來的小炒店,往后大概只剩她一個人了。
手機掏出來時,屏幕還停留在兩小時前的聊天界面。她指尖懸在輸入框上,打了刪的字里,藏著半句沒說出口的“搬宿舍需要幫忙嗎”。最終發出去的還是那句“路上小心”,發送成功的瞬間,已經在算他回信息的時間。
十分鐘后手機震了震。
“好的”。
沒有標點,沒有表情,和他匯報工作時的語氣分毫不差。林嵐盯著那兩個字笑了笑,忽然覺得剛問他“算性騷擾嗎”時的勇氣,像被風吹滅的燭火,只剩點余溫在指尖晃。
其實她早該明白的。從他調去新項目那天起,他們之間就開始倒計時了。只是每次單獨相處,他遞文件時指尖擦過她手背的溫度,加班晚了說“我送你到樓下”的語氣,總能讓她忘了這場倒計時——就像剛才吃飯時,他替她把香菜挑出來,動作自然得像做過千百遍,讓她差點以為,他們還和從前一樣。
第二天進辦公室時,陳陽的工位空著。
桌上的綠植被澆得濕漉漉的,葉片上還掛著水珠,大概是他早上過來收拾過。林嵐把包放在自己桌上,目光掃過隔壁空椅,忽然想起他昨天穿的白T恤,領口被風扇吹得輕輕晃,露出一小片蜜色的鎖骨。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了兩下,是部門群里的消息,總監催著要季度報表。林嵐深吸口氣點開表格,密密麻麻的數字在眼前游移,像一團亂麻。她對著屏幕發了會兒呆,忽然抓起手機點開和陳陽的對話框。
最新的消息還是昨晚那句“好的”。她往上翻,看到上周他發的“項目組這邊網絡不太好,文件可能傳得慢”,再往前是“你要的那份舊合同找到了,放你抽屜里了”。全是工作。
林嵐咬著下唇,敲出一行字:“你上次放我抽屜的合同,我找了半天沒見著,是不是拿錯了?”
發送鍵按下去的瞬間,她盯著屏幕數秒數。一,二,三——手機震了。
“不會吧?我記得清清楚楚放最左邊抽屜了。”他回得很快,后面加了個困惑的表情,是這兩個月里少有的帶情緒的符號。
林嵐的心莫名跳了跳,指尖在屏幕上敲得飛快:“真沒有,可能是我這兩天收拾東西弄亂了。對了,我想趁你還沒搬走,把座位換去靠窗那邊,電腦不會裝,你幫我不。”
發送完才發現手心有點汗。她其實早就想換座位了,靠窗的位置能曬到太陽,但一直懶得動。此刻找這個借口,連自己都覺得刻意。
陳陽的消息隔了兩分鐘才來:“這兩天回不去項目組這邊,手頭事太多了。你現在的位置不是挺好的嗎?離打印機近。”
林嵐盯著“不是挺好的嗎”幾個字,忽然想起他剛入職時,坐在她斜對面,總說“嵐姐你這位置風水好,每次路過都能看到你在認真工作”。那時他說話帶著點學生氣的討好,眼睛亮得像盛著星光。
她吸了口氣,回:“就想換個環境。等你回來,搬家前找個空幫我弄下?不著急,你方便的時候就行。”
這次等了更久。久到林嵐以為他不會回了,手機才終于震了震。
“盡量。”
還是這兩個字。永遠的留有余地,永遠的不遠不近。林嵐把手機扔回包里,看著窗外灰蒙蒙的天,忽然覺得喉嚨發緊。
她到底在期待什么?
期待他說“好,我明天就回來幫你”?還是期待搬電腦的那晚,他彎腰接線時,她能聞到他發間的洗發水味?林嵐閉上眼,能清晰地想起他低頭時脖頸的弧度,喉結滾動的樣子,還有上次暴雨天,他脫下來給她披的外套上,混著陽光和皂角的味道。
這些畫面像藤蔓,總在她被報表、會議、KPI壓得喘不過氣時冒出來,纏著她的心跳,讓她忘了自己早已過了為這種心動瘋狂的年紀。
可她又分明知道,自己對他的渴望里,藏著多少對年輕肉體的貪戀。他襯衫下繃緊的肩線,運動后額角的汗珠,甚至只是遞咖啡時骨節分明的手指,都像鉤子,勾著她被生活磨得麻木的神經。
林嵐問自己:你喜歡他嗎?還是喜歡他身上那股沒被生活磋磨過的鮮活氣?
答案在心里晃了晃,沒站穩。她只知道,每次和他單獨相處,辦公室的燈光好像都會柔和些,報表上的數字也沒那么刺眼了。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她抓著這點若有似無的曖昧,才能在密不透風的日子里喘口氣。
只是這浮木,下周就要漂走了。
林嵐揉了揉發澀的眼睛,手機在桌上亮了亮。是陳陽發來的:“剛問了下,后天晚上能回這邊一趟拿點東西,大概九點多到,要是你還沒弄,我順路幫你搬電腦?”
她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指尖懸在屏幕上,半天沒落下。后天晚上九點多,辦公室大概早就空了。只有他們兩個人,還有那臺需要搬的舊電腦。
林嵐看著窗外漸漸暗下去的天,城市的霓虹燈次第亮起,像撒在墨色綢緞上的碎鉆。“林嵐,你是太害怕孤單了,這是你要的安穩嗎?
林嵐知道她想要的哪是安穩,不過是累的時候有個肩膀靠靠,煩的時候有個吻能堵住所有廢話。就像現在,被報表和回憶纏得喘不過氣時,陳陽那句“順路幫你搬”,竟讓她覺得有了點盼頭。
她回了個“好啊,麻煩你了”,然后把手機倒扣在桌上。
鍵盤敲擊聲在空蕩的辦公室里回響,林嵐卻一個字也打不進去。她在想后天晚上要穿什么衣服,想他搬電腦時會不會出汗,想自己要不要遞張紙巾,指尖故意碰一下他的手背。
更想知道,這場她主動搭起的戲,到底會在那個夜晚,走向哪個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