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兩點五十分，林晚準時站在了圖書館三樓熟悉的學習區入口。她深吸一口氣，懷里緊緊抱著那本深藍色的物理筆記本，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封面，仿佛能從中汲取力量。食堂里顧嶼那句不容置疑的“帶上它”還在耳邊回響，讓她既緊張又隱隱期待。他會怎么“討論”那個解法？是更嚴厲的質疑，還是…某種形式的認可？

她目光掃過靠窗的位置。那里，顧嶼已經在了。

他依舊是白襯衫，袖口挽至小臂，露出流暢的線條。他微微側著頭，專注地看著攤開在面前的筆記本電腦屏幕，修長的手指偶爾在觸控板上滑動。午后的陽光勾勒著他完美的側顏輪廓，清冷而靜謐，仿佛一幅名家筆下的油畫。他旁邊的空位上，已經放著一本攤開的《高等代數》——那是為她預留的位置。

林晚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她定了定神，盡量放輕腳步走過去，拉開椅子坐下。“顧學長，下午好。”她的聲音比平時略低一些。

顧嶼聞聲轉過頭。深邃的目光在她臉上停頓了一瞬，隨即落在她懷中的筆記本上，幾不可察地微微頷首。“嗯。”他應了一聲，算是打過招呼，視線又回到了電腦屏幕上，手指在鍵盤上敲擊了幾下，似乎在處理什么文件。他沒有立刻進入“討論”狀態，仿佛在給她一個緩沖的時間。

林晚悄悄松了口氣，將筆記本放在桌上攤開，翻到記錄著角動量守恒和那個被他指出不嚴謹的物理模型草圖的那一頁。她拿出筆，準備隨時記錄。空氣中彌漫著書本的墨香和圖書館特有的寧靜，陽光暖洋洋地灑在身上，卻驅不散她心頭那點微妙的緊繃感。

蘇曉的“CP雷達”果然精準。她此刻正偽裝成刻苦學習的文學少女，坐在斜后方隔了兩排的位置，借著書本的掩護，一雙大眼睛賊亮地鎖定著這邊的動靜。看到顧嶼自然地為林晚留座，她激動得差點在筆記本上畫個巨大的愛心。

幾分鐘后，顧嶼合上了筆記本電腦。他轉向林晚，目光直接落在她攤開的筆記本上。“昨天的推導，在引入輔助坐標系后，利用剛體對稱性簡化了方程，”他開門見山，指尖點在她畫的那個精巧模型上，聲音低沉平穩，“這個思路的核心，是將復雜的矢量運算轉化為對特定對稱軸的標量處理，確實比標準解法更直觀。”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他…他這是在肯定她的思路？不是質疑？

她有些難以置信地看向顧嶼。他的神情依舊專注而平淡，仿佛只是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但那深邃的眼眸里，確實沒有之前那種基于數學絕對嚴謹性的審視和批判。

“但是，”顧嶼話鋒一轉，指尖移向她推導中做出近似假設的那一行，“你默認了旋轉動能的變化率與角動量變化率在所選坐標系下存在一個特定的比例關系，這個比例依賴于角速度的方向和大小。”他拿起筆，在旁邊的空白稿紙上流暢地寫下幾個矢量方程，“當角速度接近你設定的臨界值，或者方向發生突變時，這個比例關系會偏離，導致你模型預測的角動量變化與實際值產生系統性偏差。”

他的講解清晰、精準，沒有居高臨下的評判，更像是一種平等的學術探討。他一邊說，一邊在稿紙上快速推導，展示數學上可能出現偏差的具體情形。

林晚全神貫注地聽著，之前的緊張被強烈的求知欲取代。她看著稿紙上他行云流水的推導，思路瞬間被打開。她明白了自己模型的局限所在，同時也更清晰地意識到顧嶼數學功底的強大。他不僅能指出問題，更能用嚴密的邏輯展示問題的根源。

“所以，關鍵在于找到這個比例關系的適用范圍，或者尋找一個更普適的數學表達來描述它？”林晚忍不住開口，眼神亮晶晶的，帶著思考和求證的渴望。她拿起筆，在顧嶼的推導旁邊，嘗試著寫下自己想到的一個可能的修正方向。

顧嶼看著她在稿紙上寫下的思路，那專注而明亮的眼神，仿佛點燃了小小的火苗。他微微傾身靠近了一些，清冽的皂角香若有似無地縈繞在林晚鼻尖。他修長的手指也握住了筆，在稿紙的空白處，順著她的思路，補充了幾條關鍵的限制條件和可能的數學驗證路徑。

“這里，引入張量分析的概念會更清晰。”他的聲音低沉，靠得很近，溫熱的氣息幾乎拂過林晚的耳廓。

林晚的心跳瞬間漏跳一拍，臉頰不受控制地微微發燙。她努力集中精神在學術問題上，目光追隨著他筆尖劃過的軌跡。兩人的筆尖在稿紙上交錯、補充，思路相互碰撞、交融。陽光透過落地窗，將兩人靠得很近的身影投在光滑的桌面上，仿佛一幅和諧而專注的剪影。

斜后方的蘇曉，激動得差點把手中的筆掰斷！這畫面！這氛圍！學術雙強！靈魂共鳴！她的CP正在知識的海洋里甜蜜雙游！她強忍著拍照的沖動，內心瘋狂截圖存檔。

時間在筆尖的沙沙聲和兩人低低的討論聲中悄然流逝。林晚完全沉浸在與顧嶼的思維碰撞中。她發現，顧嶼雖然追求數學嚴謹，但并非食古不化。他對她物理直覺中蘊含的巧妙思路，有著敏銳的洞察力和一種近乎欣賞的態度。他引導她，而不是否定她，幫助她用更堅實的數學語言去支撐和完善她的物理圖像。

這種感覺…非常奇妙。不再是單方面的輔導，更像是一種平等的交流與合作。她甚至暫時忘記了顧嶼那迫人的氣場，只專注于眼前這個思路清晰、見解深刻的學術伙伴。

一個關于非慣性系下復雜旋轉體系的問題，在兩人合力推導下，逐漸有了更完善、更兼具物理直觀與數學嚴謹的解決方案。稿紙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公式、圖示和批注，是兩人思維火花碰撞的見證。

當最后一個關鍵點被厘清，林晚放下筆，長長舒了一口氣，臉上綻放出由衷的、帶著成就感的笑容。她看向顧嶼，眼神清澈明亮：“我明白了！謝謝學長！這樣表達就清晰多了！”

顧嶼也放下了筆。他看著林晚臉上那純粹而明亮的笑容，像陽光穿透云層，直抵人心。那笑容里沒有之前的緊張和窘迫，只有解決難題后的暢快和對知識的真誠熱愛。他的目光在她笑臉上停留了幾秒，深邃的眼底，那層冰封似乎又融化了幾分，漾開一絲極淡、卻真實存在的暖意。

“嗯。”他應了一聲，聲音似乎比平時溫和了一絲，“你的物理直覺，很有價值。”這句簡短的肯定，從他口中說出，分量極重。

林晚的心像是被羽毛輕輕拂過，泛起一陣難以言喻的悸動和滿足感。能得到顧嶼的認可，而且是關于她最珍視的物理思維，這比任何夸獎都讓她開心。

顧嶼的目光掃過她手邊空了的保溫杯，又看了看時間。輔導計劃表上的時間早已過去。“今天就到這里。”他合上自己的書，開始整理桌面。

林晚也趕緊收拾東西，心頭涌上一絲淡淡的、意猶未盡的感覺。

顧嶼站起身，拿起自己的東西。他沒有立刻離開，而是站在桌邊，目光落在林晚收拾筆記本的動作上。

“下次輔導，”他忽然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林晚耳中，“繼續討論這個模型在其他情境下的應用。”

林晚收拾的動作一頓，驚訝地抬頭看他。繼續討論？不是按照計劃表上的進度講新課？

顧嶼迎上她驚訝的目光，神色依舊平靜，但那雙深邃的眼眸里，卻清晰地映著她的身影，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專注。“有問題？”他問，語氣平淡，卻仿佛帶著無形的壓力。

“沒…沒有！”林晚連忙搖頭，心頭那點意猶未盡瞬間被一種奇異的雀躍取代，“好的，學長！”

顧嶼幾不可察地點了下頭，不再多言，轉身離開。白襯衫的背影在書架間漸行漸遠。

林晚抱著筆記本，站在原地，指尖還能感受到稿紙上他筆跡留下的微凹觸感。那句“繼續討論這個模型”和“你的物理直覺，很有價值”在她腦海中反復回響。一種被真正尊重、被認可、甚至是被“需要”的感覺，像暖流般包裹著她。

斜后方的蘇曉終于按捺不住，像一陣風似的沖了過來，一把抱住林晚的胳膊：“啊啊啊晚晚！你聽到了嗎！‘繼續討論’！他主動要求下次還跟你討論這個！他夸你了！他夸你有價值！我的天！這跟表白有什么區別？！顧大神他淪陷了！他絕對淪陷了！”

林晚的臉頰再次飛上紅霞，但這一次，心底涌動的不僅僅是羞澀，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混合著成就感和被特殊對待的甜蜜。她低頭看著稿紙上兩人共同完成的推導，屬于顧嶼的那部分字跡力透紙背，帶著他一貫的冷峻風格，卻與她娟秀的字跡和諧地交織在一起，不分彼此。

下一次，他們還會這樣并肩而坐，為一個共同的物理問題而探討嗎？這個認知，讓林晚的心跳，在圖書館沉靜的墨香里，悄然奏響了期待的音符。而顧嶼最后那個專注的眼神，像一顆投入心湖的種子，正悄然孕育著未知的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