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靈紀元
荒漠邊陲,風沙翻滾。
在那片黃土與星河交界的地帶,有一間酒館,孤零零地立在沙丘之間,仿佛從不被這片風沙所擾。檐角掛著風鈴,每當風吹過時,風鈴伴隨著黃沙叮當作響。
梨歌倚在靠近門口的窗邊,指間轉著一枚酒盞,看著窗外黃沙滾滾,心中卻總是覺得空蕩蕩的。她抬起酒盞,一口飲下,細細地琢磨著那種莫名的失落感。
她身穿一襲黑色旗袍,暗藍色的鳶尾花暗紋隱隱浮現,那是她自己紋上去的,至于為何是鳶尾花,她自己也說不上來,只是當時覺得這個花很配這件旗袍。
只是……心里總覺得,這花,好似在哪里見過……
突然風鈴響了,酒館的大門被推開,風沙伴隨著一位男子的到來飄進酒館。
他身形高大修長,穿著一襲黑衣,背后掛著一把雕刻精美的長劍,整個人顯得格外凌厲,難以靠近。眼神深邃,眼尾微微上揚,瞳孔跟他給人的氛圍一樣是冷冷的蒼綠色。他坐在了酒館最里面的位置后,抬眼看向了梨歌,他的目光透過他帶進來了沙塵,直直地落在了她身上。
“老板娘,來一壺上好的酒。”
“姐姐,他以前來過嗎?像是……有些舊識的感覺?”
清夭端著一壺桂花酒,在梨歌耳邊小聲的說。
梨歌一頓,接過桂花酒,隨后笑著搖搖頭:“你呀,又在說胡話了。能進我們酒館的,誰不是舊命輪回呢?”
梨歌勾起唇角,走到那位男子桌前,俯身將酒倒入酒盞中,眼神不自覺地落在他的臉上,看向他的眼睛。
“奇怪,這些畫面里面怎么沒有我……”
梨歌在心里嘀咕著。
“你來我們酒館,似乎不是單純為了喝酒。”梨歌緩緩地開口,眼中帶著一絲試探。
男子微微挑眉,抬頭望向她“那你覺得呢?”
梨歌輕輕笑了笑“酒館是有緣者皆能進,可大家的話題卻不一定都能聊。”
“是嗎?”男子沉默片刻,眼中閃過一絲似曾相識的韻味,但隨即被壓下。他笑著看向梨歌,總覺得眼前的人很熟悉,但又不知從何言說。“我喜歡你們店……里的酒不行啊。”“再給我開一間上好的客房。”
“流煙,給這位客人開一間上好的客房。”
“得嘞”
男子順著聲音看了過去,答應的正是店中的小二,長的也十分清秀,停留幾秒后就馬上看向坐在對面的梨歌。
酒杯在梨歌指間轉動,她的心跳不自覺加快。看著對面的男子,她卻怎么也說不上來這種感覺。
“老板娘。”他終于開口,“這地方似乎并不尋常,你又為何……在這荒漠之中開店?”
梨歌輕輕聳肩,“酒館何處不能開,荒漠又怎樣,風沙大了些罷了,我看它哪哪都好。”
“你呢?又是什么人?”
“俠客罷了……”男子抿了一口酒后回答道。
“原來如此,怪不得身上氣質不凡呢……”
“夭兒,這個客人的酒錢,不用給了,記在我賬上……”
說完靠近男子,笑著對他說“隨便喝,我請了。”
隨即起身離開,將自己的酒杯放在酒臺上,“不過,我不隨便請人喝酒,不介紹下自己嗎?”
男子眼神一震,“哦”站起身來,對著梨歌微微躬身,拱手作揖,
“在下蕭逸,是這荒原百里最帥的俠客,年方二十,心…無所屬,暫無良緣可依……”
梨歌聽后淡淡一笑,“話真多……叫我梨歌就好”
“你管管姐姐,她看見英俊的男子就請他們喝酒,這個月都第幾次了!”
“這樣俊俏的臉確實不多見,沒事酒館也不靠這個掙錢”
梨歌聽到店里的伙計們在小聲嘀咕,走過去說,
“今天…你們話也多……”然后回到靠窗的位置繼續坐著,看著店里來來往往的人們。
蕭逸拿起酒杯,輕輕地抿了一口,他并未再多言,只是用那模糊的視線悄然地注視著她,總覺得在某一刻,這個臉龐出現在他的回憶當中,卻始終抓不住具體的輪廓。
梨歌的心中有一絲莫名的不安,雖然她并未認出這位客人,但總覺得他的來歷不明,有些蹊蹺。
酒館門前的風鈴再次響起,梨歌轉過身,看向進門的男子,就在對視的一瞬間看到了他的前世,原來是以前經常賣包子給我的那家店老板啊,梨歌在心里想著。
隨后目光不由自主地掃過酒館內的其他客人,那些原本只存在于她記憶中的身影,如今在她眼前,帶著不同的面貌、不同的氣息,站在這里,有喝酒聊天的,也有安靜沉思的。
他們,曾經都是她在前世的緣人。
白錦,原是一只溫順的小兔子,身上總是帶著一股淡淡的青草香氣。她記得,當年那場山火中,這只兔子受傷最嚴重,瀕臨死亡時,被她救下,她為它療傷,最后兔子化作人形,陪伴在梨歌身邊,而如今,依然不離不棄地待在她的身旁,成為了酒館里最貼心的侍者之一。它穿著一身淡綠色的衣裳,耳邊的長發輕揚,笑容溫和如初。
角落里坐著一只小狐貍,叫流煙,冰藍色的眼眸顯得整個人冷冷的,它在那場大火后迷失方向,也被她救下,那個夜晚她為它清理傷口,它靜靜地依靠在她的懷中。最后為了感激梨歌,小狐貍給她講了很多關于森林的傳說,今生,化作人形后,身穿火紅色的長袍,臉上掛著微笑,幫梨歌打理酒館。
在酒臺上搗鼓著酒的是蝶夢,原身是一只紫色的蝴蝶,有一對精致的紫色流光翅膀,前世被人惡意抓捕后,在被拔下翅膀的前一秒被梨歌救下。她的笑容總是帶著一抹神秘的意味,身形纖巧,現在是酒館里一名巧手的調酒師。
蝶夢輕輕搖晃著酒杯,“老板娘,今天的酒調得很好,要不要嘗嘗呀~
而酒館最為神秘的,是青夭,店里唯一的一位男丁。冷峻的臉龐,性格卻是跟誰都能聊得來,一身黑衣,眼神深邃,像是藏著什么秘密。他的工作是為酒館運送那些稀有的材料與釀酒所需的原料,還負責他們五個人的日常采購。
酒館里的每一位客人,每一位“小動物”,都承載著梨歌往世的過往。她曾救下他們,也曾與他們有過擦肩而過的緣分。
他的秘密
酒館的白天,比夜晚要熱鬧許多。
雖然外面是無盡的荒漠,風沙四起,然而酒館里卻充滿了人聲與酒杯碰撞的聲音。陽光透過窗邊的紗簾照射進來,照在酒館的木質酒臺上,形成一道道斑駁的光影,光影隨著風輕輕的晃動,店里有很多的綠植和花,還有纏繞在屋梁上的青藤,嫩綠的枝芽,肆意生長。
——第二天
梨歌依舊像往常一樣,坐在窗邊的位置上喝酒,店里的小伙伴們在酒臺調酒、清理酒具、接待客人,一切都顯得井然有序。
蕭逸睡到日上三竿后,從樓上的客房下來,坐在另一邊靠窗的位置,要了一壺酒和幾個菜后,邊喝邊用手指輕敲著桌面,看似松弛,但其實眼睛卻并沒有完全放松下來。他似乎在觀察著酒館的一切,觀察著梨歌,以及她身邊那位拿著筆在記今日采購清單的青夭…..
梨歌看到下來的蕭逸后,對著他微微舉杯點頭后,緩緩開口,
“你打算住幾天呢?”
“酒館有規矩,客不長住……”
蕭逸微微一笑,轉身倚在桌子上看向梨歌,眼里閃過一絲笑意,
“哦?為什么呢?”
梨歌微微一笑回答道,
“酒館里需要新鮮的空氣,如果有人長期住下去,酒館里的氣息會變得沉悶,你讓我的這些花花草草,怎么自由生長啊。我們這里,是需要保持平衡和流動的。”
“保持平衡和流動?”蕭逸皺眉,心中的疑慮依然沒有散去,“這里好多秘密啊……你店里的伙計們,(掃視一圈后看向梨歌)還有你,身上似乎有種不尋常的氣息。”
梨歌聽到這話后,眼中閃過一抹深意,卻沒有再多說什么。
“這只是酒館的規定,你可以選擇繼續留宿,也可以另尋他家。”
蕭逸繼續低頭喝著酒,腦海中在回想他前幾日接的那份委托單,“青夭”是他要刺殺的對象,東家花了大筆的金銀買他的命,蕭逸疑惑到底是多大的仇值得東家花那么多的錢派刺客去殺他。
這幾天,他并沒有直接動手,而是在暗中觀察,細心了解著酒館內的一切,尤其是梨歌,周圍的一切似乎都在圍繞著她展開。蕭逸的眼神總是會不自覺地落在她身上,尤其是她的眼睛,讓人看不出太多的情緒,卻總是縈繞著一股淡淡的悲傷。
夜半子時,蕭逸偷偷從房間內出來,打算去后院看看,梨歌和店里的伙計們并沒有和客人同住在客棧內,而是住在后院的一排房間內,后院和酒館前的景色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說有點異樣,前院風沙漫天,寸草不生,而后院內卻種著一顆老槐樹,枝葉鋪滿屋檐,院內花草錯落。
蕭逸往前一步,想要看清院內的情況,卻發現后院的外圍閃著微光,“結界?”,蕭逸閃過這個念頭以后,沒有再往前,怕觸動結界以后會驚醒院內熟睡的人們。
酒館允許每一個有緣人進入,但是后院除了酒館的小伙伴們以外,禁止任何人踏足,梨歌設下的結界,守護著這里的一切,防止任何不速之客靠近。
蕭逸回到房間后,心中的疑慮并未褪去,梨歌到底是什么身份?這里為何有著結界?以及出現在他腦海中那個模糊的人影,到底是誰?見到梨歌后那種,不知從何生起的情感源自何處?疑團一個接一個的,讓蕭逸徹夜未眠。
而他并未意識到,自己正在踏入一段命中注定的宿命漩渦中……
這幾日,蕭逸一直在思考什么時候動手最合適,因為酒館的規矩,他能待在酒館的時間日漸減少,心中矛盾的情緒也讓他心生煩躁,難以平靜,可是他明白,只有殺掉青夭,這個委托才算是真正的完成。
幾日后,他決定了。
時間已經不多了,他不想再等待最合適的時機了,快刀斬亂麻才是正解。
半夜他悄無聲息地走向酒館后院,打算借由房內床榻不適為由,讓青夭為他檢查床塌,引他出后院。然而,當他悄然接近那片結界的時候,一股強烈的壓迫感突然朝他襲來,身體微微一緊,腳步不受控制的停在原地,周圍的空氣仿佛凝固,一股淡綠色的光阻擋在他的身前,抬眼間看到梨歌坐在后院的房檐上,靜靜地注視著他,隨后抬眼看向了月亮……
“早就看你不對勁了,你走吧……我不想傷害你”梨歌一改往日在酒館見到的樣子,眼神冷靜沒有夾雜任何的情感,渾身散發著清冷和強大的震懾力。
蕭逸皺眉,微微偏頭后,輕輕一笑,
“果然,你早就知道了”
“梨歌……我不想打擾你,這是我的委托,我必須完成它,你放心,酒館內的其他人,我不會動的……”
“哼……”梨歌冷笑一聲,轉身看向他,眼中閃爍著令人難以捉摸的情感。隨后輕輕一揮手,周圍被淡綠色的能量包圍,一股強烈卻又熟悉的力量向前推進,蕭逸被逼到連連后退,當那股力量穿過他的身體時,蕭逸瞳孔微微一怔,覺得自己的心臟在劇烈的跳動,身體的五官不受控制的在躁動——這股力量好熟悉,一個個模糊的畫面在他的腦海中涌現,雨夜的山谷,傍晚的溪湖,被戰火吞沒的身影……
蕭逸捂著胸口,瞪大眼睛看向梨歌,眼中閃爍著一絲不可思議和震驚,“是她嗎?”
心中的疑問變得愈加強烈,那些在他夢里和記憶里模糊的面孔,開始有了輪廓,漸漸清晰起來,瞪大的眼尾開始慢慢向下,眉頭皺在一起,好像在怪自己沒有認出她。
“是你嗎?”
梨歌看出了蕭逸眼中的疑惑,歪歪頭,但沒有做出其他的反應,而是冷冷地說了一句,
“青夭的命,不在任何人的掌控中”
“如果你再靠近他們,我不會像今天一樣放過你的”
蕭逸的目光突然變得柔和,甚至帶著一絲憐愛,他現在的心情很復雜,最終他將心里涌起的情緒壓抑了下去,低聲說道:“嗯,我會離開的。”
他并沒有繼續追問那些記憶中出現的畫面是怎么回事,也沒有再提起青夭的事情,只是深深地看了梨歌一眼,就轉身離開了。梨歌看著他離開的背影,一陣莫名的空虛和悲傷涌上心頭,卻沒有出聲叫住他。
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奇怪。”
蕭逸回到房間后已經做出了決定,他會放棄這個委托,“青夭已死,委托結束”將這個信息傳送出去后,又陷入了沉思,
“她真的什么都不記得了嗎?”
“夢里的那個人是她嗎?”
“為什么要突然出現呢?”
“為什么又讓我們相遇呢?”
“好想…..她”
第二天白錦拿著一個錢袋子,急急忙忙跑來跟梨歌說,
“樓上那位俠客,今日離店,只在客桌上留下這個錢袋子。”
梨歌聽后,心里有一絲失落,在心里偷偷說道“真是的……也不知道跟我告別后再走”,
拿起錢袋子后,對白錦說“知道了,去忙吧。”
在白錦轉身打算離開的時候,拉住她“那間客房,收拾好以后,空著吧。”
梨歌此時并不知,這個人曾經是他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分,是她前世深深愛著的人。這一切還要從那個洛焱族和阿闕族最后一戰說起……
「前世」
那一日,火光滔天,戰鼓如雷。
她借自然之力,以身守護,擋住了那場足以吞噬他的劫難。
所有人都以為她就那樣消失在了那場戰爭中,在她魂飛魄散之際,神靈族長動用全部力量,將她殘存的靈魄從崩塌中強行拉回。回到神靈地界后,族人為守住她的魂魄,施術三日三夜才將她的靈身保住。
為保神靈族不再踏入塵世紛爭,斷絕她與外界結緣,族中長輩將她與蕭逸有關的全部記憶盡數抹去,與此同時,族人也派人尋到蕭逸所處,以神靈秘術封鎖了他關于梨歌的全部記憶。
但是他們低估了生死之交,低估了蕭逸對梨歌的愛,蕭逸的愛意強大到足以保留住,他們之間的記憶,但是無奈卻記不得她的名字,還有她的面容了,記憶里,她的臉是模糊的,隔著一層層的霧,始終無法看清。他只記得曾有人與他一同游歷山河,有人舍命也要守護他……這些畫面始終清晰又模糊,從未淡去。
他雖記不得她是誰,卻日日夜夜記得那份深藏在心底的愛。
數月后,梨歌在昏睡中緩緩蘇醒,她已經忘記了那個同飲酒共賞月的人,忘了自己曾在天地間愿意為了一個人付出自己的全部。
輾轉幾世后,梨歌厭倦了每天反復照常的生活,打算踏入塵世游歷,家族的長老起初不同意,不愿她再重蹈覆轍,可她執意下山,眾長老無奈之下,只得默許,但又不甘心放她全然自由,偶爾在她酒館門前,卷起風沙,好似提醒她不要太留戀世間。
但族人終究是愛她的,當她在沙漠中疲憊地守著那家酒館時,總會有滿天繁星在夜間悄然落下,有時為她在干旱的沙漠中下一場綿綿的細雨,后院的井內源源不斷的供給著清澈的水。
他們不愿她記起前塵往事,卻也舍不得她在這人世中孤身一人。
所以總會以各種無聲的方式告訴她,我們在,你可以隨時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