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在勾你的魂魄。”沈硯之的聲音壓得極低,“守陵人的血脈與古墓相連,你們的執念最容易被怨魂利用。”
兩人繼續前行,濃霧中漸漸浮現出一些模糊的人影。有提著燈籠的婦人在路邊張望,有挑著擔子的貨郎在雨中行走,還有幾個孩童圍著一棵老槐樹追逐打鬧。這些人影都穿著青溪鎮百姓的服飾,動作神態栩栩如生,仿佛這里從未經歷過瘟疫,依舊是那個熱鬧祥和的小鎮。
“是......是鎮上的人......”老者的聲音帶著顫抖,他看到了自家老伴的身影,正站在路口向他招手,“當家的,回家吃飯了......”
“那不是你老伴!”沈硯之一把拉住險些沖過去的老者,桃木劍猛地指向那婦人,“仔細看她的腳!”
老者這才驚覺,那婦人雖然面帶笑容,雙腳卻離地半寸,裙擺下空蕩蕩的,沒有影子。她的臉在燈籠的光暈中忽明忽暗,原本慈祥的笑容漸漸扭曲,嘴角咧開到耳根,露出森白的牙齒。
“啊!”老者嚇得魂飛魄散,連忙將手中的符紙點燃。黃符燃燒的青煙中,那婦人的身影發出一聲凄厲的尖叫,瞬間消散在濃霧里。
孩童的嬉笑聲和貨郎的吆喝聲也隨之消失,濃霧中只剩下兩人沉重的呼吸聲。沈硯之看著老者蒼白如紙的臉,沉聲道:“這些都是枉死的鎮民怨魂,被公主的怨氣束縛在此,不得超生。我們若心有雜念,就會被它們纏上。”
老者連連點頭,不敢再亂看。兩人繼續前行,腳下的泥濘漸漸變成了青石板路,濃霧也淡了些,青溪鎮的輪廓清晰起來。鎮子入口的牌坊已經傾頹了一半,上面“青溪鎮”三個大字被風雨侵蝕得模糊不清,只剩下斑駁的痕跡。
踏入鎮子的那一刻,沈硯之明顯感覺到一股刺骨的寒意襲來,羅盤在背包里瘋狂轉動,發出“嗡嗡”的輕響。他取出羅盤一看,指針已經徹底定格在正北方向,盤面上的刻度漆黑如墨,隱隱透出紅光。
“怨氣太重了。”沈硯之皺緊眉頭,“這里的陰氣已經形成了煞局,尋常魂魄進來只會被吞噬。”
鎮子上靜得出奇,家家戶戶的門窗都緊閉著,街道兩旁的房屋墻壁上還殘留著火燒的痕跡,焦黑的木梁歪斜地搭在屋頂,像是一只只伸向天空的枯手。空氣中除了尸香,還彌漫著一股淡淡的焦糊味,混合著泥土的腥氣,讓人胃里一陣翻涌。
老者指著不遠處一座還算完好的木屋,聲音發顫:“那是......那是我們的守陵屋......”
沈硯之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那木屋的窗戶里透出微弱的燭光,隱約能看到人影晃動。他心中一動,正要邁步,卻發現腳下的青石板上刻著密密麻麻的符文,這些符文被雨水沖刷得模糊不清,卻仍能看出是某種鎮壓邪祟的陣法。
“這陣法是誰布的?”沈硯之蹲下身,指尖拂過冰冷的石板。陣法的線條流暢,靈力殘留醇厚,顯然出自高人之手,絕非尋常守陵人能布置。
“是......是祖上流傳下來的。”老者撓了撓頭,“族譜上說,當年修建守陵屋時,有位云游的道長留下了這些刻痕,說能保我們平安......”
沈硯之站起身,目光凝重地看向守陵屋:“這陣法已經破了。你們看窗紙上的人影,那不是活人。”
老者湊近了仔細一看,頓時嚇得魂飛魄散。窗紙上的人影雖然在晃動,卻始終保持著同一個姿勢,手臂僵硬地揮舞著,像是提線木偶一般。更詭異的是,那影子的脖頸處有一道明顯的斷裂痕跡,仿佛頭隨時都會掉下來。
“是......是老王頭!”老者失聲尖叫,“他失蹤那天穿的就是這件藍布衫!”
沈硯之迅速從背包里取出桃木劍,低聲道:“別出聲!它們已經發現我們了。”
話音剛落,守陵屋的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披頭散發的人影搖搖晃晃地走了出來。那人影穿著藍布衫,脖頸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歪向一邊,臉上血肉模糊,一只眼睛吊在眼眶外,正是失蹤的老王頭。
“你們......回來......了......”老王頭的聲音像是兩塊石頭在摩擦,每說一個字,嘴里就有黑血滴落,“公主......等你們......很久了......”
老者嚇得腿一軟,差點癱倒在地。沈硯之將他護在身后,桃木劍直指老王頭的魂魄:“此非你逗留之地,速速離去,否則休怪我不客氣!”
老王頭的魂魄發出一陣刺耳的尖笑,身體突然扭曲起來,四肢以不可思議的角度彎折,原本血肉模糊的臉裂開一個巨大的口子:“誰也......跑不掉......”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鎮子兩旁的房屋門窗紛紛打開,無數人影從里面涌了出來。這些人影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渾身焦黑,有的肚子破開一個大洞,正是那些在瘟疫和火災中死去的鎮民亡魂。它們雙眼空洞,嘴角流著黑血,緩緩向沈硯之和老者圍攏過來。
“點燃符紙!快走!”沈硯之將一張黃符貼在桃木劍上,口中念念有詞。黃符瞬間燃起金色的火焰,桃木劍發出“嗡”的一聲輕響,散發出淡淡的金光。他揮舞著桃木劍向前沖去,金光所過之處,亡魂們發出痛苦的尖叫,紛紛后退。
老者連忙點燃手中的符紙,黃符燃燒的青煙形成一道屏障,暫時擋住了涌來的亡魂。兩人趁機朝著鎮子深處跑去,身后傳來無數凄厲的尖叫和追趕的腳步聲。
鎮子深處的霧氣越來越濃,尸香也愈發刺鼻。沈硯之一邊揮舞桃木劍開路,一邊留意著四周的環境。他發現這些亡魂雖然兇猛,卻始終不敢靠近街道中央的那條排水溝,似乎那里有什么東西讓它們畏懼。
“往溝邊走!”沈硯之拉著老者轉向街道中央,果然,那些亡魂追到排水溝邊就停下了腳步,只能在對面徒勞地嘶吼。
老者喘著粗氣,疑惑地看向排水溝:“這......這溝里有什么?”
沈硯之借著桃木劍的金光仔細看去,發現排水溝的石壁上刻著一條蜿蜒的龍紋,龍紋上還殘留著淡淡的朱砂痕跡。他心中一動:“這是鎮魂溝,用朱砂龍紋鎖住地脈陽氣,難怪亡魂不敢靠近。”
原來青溪鎮的守陵人早就做了準備,在鎮子地下布下了鎮魂溝,借助地脈陽氣鎮壓古墓的陰氣。只是年久失修,加上瘟疫和火災的破壞,龍紋大多已經模糊,否則這些亡魂根本不敢在鎮子里作祟。
“可惜龍紋受損嚴重,撐不了多久。”沈硯之看著對面蠢蠢欲動的亡魂,“我們必須盡快趕到古墓,否則等陽氣耗盡,就真的插翅難飛了。”
兩人沿著鎮魂溝快速前進,很快就來到了鎮子盡頭的山腳下。這里有一個被藤蔓掩蓋的洞口,正是守陵人進出古墓的秘密通道。洞口周圍的泥土明顯有被翻動過的痕跡,顯然老者他們之前就是從這里進入古墓的。
“就是這里。”老者指著洞口,聲音里帶著恐懼,“里面......里面有古怪......”
沈硯之撥開藤蔓,一股更加強烈的陰氣從洞口噴涌而出,帶著濃重的血腥氣。他拿出羅盤一看,指針瘋狂轉動,最后徹底斷裂開來。他臉色一變:“里面的煞氣已經形成實體,小心行事。”
他從背包里取出三張黃符,分別貼在洞口兩側和上方,形成一個簡易的結界,暫時阻擋外面的亡魂。然后從背包里拿出一盞油燈,點燃后遞給老者:“拿著,照亮路。記住,無論看到什么,都不要碰古墓里的任何東西。”
老者顫抖著接過油燈,微弱的燈光照亮了洞口內漆黑的通道。通道狹窄而陡峭,只能容一人通過,墻壁上濕漉漉的,長滿了青苔,散發著潮濕的霉味。
兩人一前一后走進通道,身后的結界很快傳來“噼啪”的聲響,顯然外面的亡魂正在瘋狂撞擊。沈硯之不敢耽擱,加快腳步向通道深處走去。
通道盡頭是一間小小的石室,石室中央放著一張石桌,上面散落著一些工具和幾件破舊的祭品。石室的墻壁上掛著幾幅褪色的畫像,畫中都是穿著古裝的男子,想來是歷代守陵人的畫像。
“從這里進去就是古墓了。”老者指著石室盡頭的一扇石門,石門上雕刻著精美的花紋,中間有一個圓形的凹槽,“需要......需要用鑰匙才能打開。”
老者從懷里掏出一把青銅鑰匙,鑰匙的形狀像是一只展翅的鳳凰。沈硯之接過鑰匙仔細一看,發現鑰匙上刻著細密的符文,與石門上的花紋隱隱呼應。他將鑰匙插入凹槽,輕輕一轉,石門發出“咔嚓”一聲輕響,緩緩向內打開。
石門打開的瞬間,一股刺骨的寒風夾雜著濃郁的血腥味撲面而來,油燈的火苗劇烈搖晃,險些熄滅。沈硯之連忙用手護住油燈,借著微弱的燈光向門內看去,里面是一條長長的甬道,甬道兩側的墻壁上鑲嵌著油燈,卻沒有一盞是亮著的。
“小心腳下。”沈硯之率先踏入甬道,剛走兩步,就聽到腳下傳來“咔嚓”一聲脆響。他低頭一看,發現自己踩碎了一具骷髏的頭骨,頭骨的眼眶里還殘留著一絲黑色的霧氣。
甬道里散落著不少骸骨,有的缺頭少臂,有的骨骼扭曲,顯然死時經歷了極大的痛苦。沈硯之認出這些骸骨身上的服飾是古代的士兵裝束,應該是當年修建古墓的工匠或守衛,被滅口后隨意丟棄在這里。
“這......這是......”老者看著滿地的骸骨,臉色慘白,“我們上次來的時候......沒有這些......”
沈硯之皺緊眉頭,這些骸骨上還殘留著新鮮的陰氣,顯然是最近才出現的。他蹲下身檢查一具骸骨,發現骸骨的脖頸處有明顯的斷裂痕跡,像是被某種巨大的力量擰斷的。
“是殉葬的怨魂。”沈硯之站起身,桃木劍緊握在手,“古墓里的怨氣驚動了它們,我們要更加小心。”
兩人繼續沿著甬道前進,甬道兩側的墻壁上開始出現壁畫。壁畫上描繪著安樂公主的生平:從出生時的祥瑞,到長大成人的美麗,再到嫁入皇家的風光,最后卻是難產而死的凄慘。壁畫的色彩隨著情節的推進逐漸變得陰暗,最后幾幅壁畫上,滿是鮮血和哀嚎,讓人不寒而栗。
走到甬道中段時,墻壁上的壁畫突然變成了一片空白,像是被人刻意抹去了。沈硯之停下腳步,仔細觀察著空白的墻壁,發現上面有淡淡的劃痕,像是用指甲抓出來的。
“不對勁。”沈硯之的聲音低沉,“這里的陰氣比前面重得多。”
話音剛落,甬道兩側的油燈突然“噗”地一聲同時亮起,幽綠色的火光照亮了墻壁。只見那些空白的墻壁上,不知何時出現了無數只扭曲的手臂,從墻壁里伸出來,像是要抓住路過的人。
“快走!”沈硯之拉著老者向前沖去,那些手臂抓在他們的衣服上,冰冷刺骨,帶著粘稠的液體。他揮舞著桃木劍斬斷抓來的手臂,手臂落地后化作黑煙消失。
老者嚇得魂不附體,只顧著埋頭狂奔,懷里的包裹不小心掉在地上,幾件玉器滾落出來。其中一件玉佩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甬道突然劇烈搖晃起來,墻壁上的手臂變得更加瘋狂。
“不好!是鎮魂佩!”沈硯之看著地上的玉佩,臉色大變。那玉佩通體翠綠,上面雕刻著一只展翅的鳳凰,正是鎮壓古墓陰氣的鎮魂佩,也是老者他們從棺槨里拿走的那件。
鎮魂佩落地的瞬間,整個甬道的陰氣暴漲,墻壁上的手臂紛紛化作人形,變成一個個披頭散發的女鬼,她們穿著破爛的嫁衣,臉上血肉模糊,朝著兩人撲來。
“撿起玉佩!”沈硯之大喊著,揮舞桃木劍抵擋女鬼的攻擊。這些女鬼顯然是當年為安樂公主殉葬的宮女,怨氣極重,桃木劍的金光只能暫時逼退她們,卻無法傷到根本。
老者手忙腳亂地撿起玉佩和散落的玉器,重新抱在懷里。沈硯之趁機拉著他沖出女鬼的包圍,一路狂奔到甬道盡頭。這里有一扇巨大的石門,門上雕刻著“安樂宮”三個大字,字體華麗卻透著一股陰森。
“石門后面就是主墓室了。”老者喘著粗氣,指著石門上的凹槽,“需要......需要用鎮魂佩才能打開......”
沈硯之接過鎮魂佩,小心翼翼地將它嵌入石門的凹槽。玉佩與凹槽完美契合,石門發出“轟隆”的聲響,緩緩向內打開。一股濃郁的香氣從門內傳來,不再是刺鼻的尸香,而是清雅的蘭花香,卻帶著致命的誘惑。
門內是一間寬敞的墓室,墓室中央停放著一具巨大的棺槨,棺槨由金絲楠木打造,上面鑲嵌著無數珠寶,在幽綠的燈光下閃閃發光。棺槨周圍擺放著許多陪葬品,金銀珠寶、古玩字畫應有盡有,顯然老者他們只拿走了一小部分。
墓室的墻壁上掛著一幅巨大的畫像,畫中是一位身著華麗宮裝的女子,容貌絕美,眉心有一顆鮮紅的朱砂痣,正是安樂公主蘇明玥。畫像保存得極為完好,色彩鮮艷,女子的眼睛仿佛帶著靈性,正靜靜地注視著走進來的人。
“把東西放下吧。”沈硯之的聲音有些沙啞,他能感覺到墓室里的陰氣已經凝聚成了實體,仿佛有一雙眼睛在暗處盯著他們。
老者連忙將懷里的玉器和玉佩放在棺槨前的供桌上,對著棺槨連連磕頭:“公主饒命!我們知道錯了!求公主放過我們吧!”
然而,供桌上的玉器剛放好,就突然“噼啪”一聲碎裂開來,化作粉末。棺槨猛地震動了一下,墓室里的蘭花香瞬間變得濃郁,帶著甜膩的血腥味。
沈硯之心中警鈴大作,桃木劍緊握在手:“不好!她不接受道歉!”
話音剛落,棺槨的蓋子突然“哐當”一聲被推開,一股黑色的霧氣從棺槨里噴涌而出,凝聚成一個身著紅衣的女子身影。女子長發及腰,面色蒼白,眉心的朱砂痣鮮紅如血,正是安樂公主的怨魂。
“你們......驚擾了我的長眠......”女子的聲音空靈而冰冷,帶著刺骨的寒意,“偷了我的東西,還想活著離開?”
黑色的霧氣從她身上蔓延開來,墓室里的陪葬品開始劇烈晃動,墻壁上的畫像突然扭曲,畫中女子的眼睛流出鮮紅的血淚。
老者嚇得癱倒在地,渾身發抖。沈硯之擋在他身前,桃木劍直指安樂公主的怨魂:“她們已經歸還了物品,知錯悔改,還請公主息怒,放過她們一條生路。”
“息怒?”安樂公主發出一陣凄厲的尖笑,黑色的霧氣凝聚成利爪,向沈硯之抓來,“當年我含恨而死,百余人殉葬,誰又曾給過我生機?今日,我就要讓他們血債血償!”
沈硯之揮舞桃木劍抵擋,金色的光芒與黑色的霧氣碰撞在一起,發出“滋滋”的聲響。他感覺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傳來,手臂震得發麻,顯然不是安樂公主怨魂的對手。
“道長!快跑!別管我們了!”老者哭喊著,想要站起來,卻被黑色的霧氣纏住了雙腿。
沈硯之看著被霧氣纏繞的老者,又看了看步步緊逼的安樂公主,咬緊了牙關。他從背包里取出最后一疊黃符,又拿出一把朱砂,快速在符紙上畫著復雜的符文。
“公主可知,你怨氣不散,不僅會禍及無辜,更會讓自己永世不得超生?”沈硯之一邊畫符,一邊拖延時間,“我愿為你誦經超度,化解你的怨氣,讓你早日輪回,何必執著于復仇?”
“輪回?”安樂公主冷笑,黑色的霧氣更加濃郁,“我難產而死,孩兒未出世便遭夭折,皇帝卻用百人性命為我殉葬,這般血海深仇,你讓我如何放下?”
她的聲音越來越激動,墓室開始劇烈搖晃,墻壁上的磚石紛紛掉落。沈硯之趁機將畫好的符紙貼在桃木劍上,口中念念有詞:“天地無極,乾坤借法,誅邪!”
桃木劍爆發出耀眼的金光,沈硯之拼盡全力向前刺去,金光穿透桃木劍爆發出耀眼的金光,沈硯之拼盡全力向前刺去,金光穿透黑色的霧氣,直指安樂公主的眉心。然而就在劍尖即將觸碰到朱砂痣的瞬間,一道更濃郁的黑霧突然從棺槨中涌出,將公主的身影包裹其中。
“鐺”的一聲脆響,桃木劍被黑霧彈開,沈硯之只覺得一股巨力傳來,整個人向后倒飛出去,重重撞在石壁上,喉頭一陣腥甜,噴出一口鮮血。
“不自量力的小道長。”黑霧中傳來安樂公主冰冷的笑聲,紅衣女子的身影在霧氣中若隱若現,“你以為憑這點微末道行,就能阻止我復仇?”
黑色的霧氣順著地面蔓延,纏住了沈硯之的腳踝,刺骨的寒意順著經脈游走,他只覺得渾身僵硬,連動一根手指都異常艱難。老者還癱在地上,黑色的霧氣已經爬上他的脖頸,他的臉色越來越青,呼吸漸漸微弱。
“公主若執意濫殺無辜,只會加深自身罪孽,永世不得超生。”沈硯之強忍著劇痛,從懷中掏出一張泛黃的符紙。這是他壓箱底的鎮壇符,是師父臨終前交給他的保命符,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能動用。
“罪孽?”安樂公主的聲音帶著凄厲的嘲諷,“我本是金枝玉葉,卻落得難產而死的下場;我兒尚未睜眼,便要隨我赴黃泉;百余名宮人被活生生埋入墳墓,她們的罪孽又該向誰訴說?”
黑霧中浮現出無數掙扎的人影,有哀嚎的宮女,有哭泣的嬰兒,還有披甲持劍的士兵,他們的身影在霧氣中扭曲、消散,又重新凝聚,將整個墓室變成了人間煉獄。沈硯之的眼前開始出現幻覺,他仿佛看到了當年古墓下葬時的慘狀——哭嚎的宮人被強行推入墓道,剛出生的嬰兒被生生掐死,鮮血染紅了金磚鋪就的地面。
“這些無辜的亡魂被你困在古墓,日夜承受怨氣侵蝕,這才是最大的罪孽!”沈硯之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噴在鎮壇符上,符紙瞬間燃起金色的火焰,“今日我便要替天行道,超度你們所有亡魂!”
鎮壇符的金光遠比桃木劍強大,金色的火焰形成一道屏障,將黑色的霧氣逼退。安樂公主發出一聲痛苦的尖叫,紅衣在金光中漸漸褪色,露出底下蒼白的肌膚。她眉心的朱砂痣越來越紅,仿佛要滴出血來。
“你敢!”安樂公主怒吼著,黑霧凝聚成一條巨大的蟒蛇,張開血盆大口向沈硯之撲來。沈硯之將鎮壇符貼在桃木劍上,迎著蟒蛇沖了上去,金色的劍光與黑色的蟒身碰撞在一起,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
墓室劇烈搖晃起來,棺槨上的珠寶紛紛掉落,墻壁上的畫像徹底碎裂,血淚順著墻壁流淌,在地面匯成小溪。老者趁著黑霧被金光逼退的間隙,連滾帶爬地撲到沈硯之身邊,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小的布包:“道長!這是......這是我們從棺槨里找到的骨灰壇!”
布包里裝著一個小小的青瓷壇,壇身上刻著“吾兒明安”四個字。沈硯之看到骨灰壇的瞬間,心中猛地一震:“這是......公主的孩子?”
“是......是在棺槨的暗格里發現的。”老者氣喘吁吁地說,“張婆說這可能是關鍵,讓我們一定要帶著......”
“原來如此......”沈硯之恍然大悟。安樂公主的怨氣如此深重,不僅是因為自己的慘死和百人的殉葬,更因為她放不下夭折的孩子。守陵人不僅偷了她的鎮魂佩,還驚擾了孩子的骨灰壇,這才徹底激怒了她。
“把骨灰壇給我!”沈硯之大喊著,一邊抵擋黑霧的攻擊,一邊向老者伸出手。安樂公主看到骨灰壇,情緒變得更加激動,黑霧瘋狂地沖擊著金光屏障,屏障上已經出現了裂痕。
老者連忙將骨灰壇遞給沈硯之。沈硯之接過骨灰壇,對著安樂公主的怨魂喊道:“公主!你的孩子在這里!你難道想讓他的魂魄也永遠困在這暗無天日的古墓里嗎?”
安樂公主的攻擊瞬間停了下來,黑霧凝聚的身影劇烈顫抖著,空洞的眼眶死死盯著沈硯之手中的骨灰壇。墓室里的慘叫聲漸漸平息,那些掙扎的人影也安靜下來,靜靜地看著這一幕。
“我的......我的孩兒......”安樂公主的聲音里帶著無盡的悲傷,黑色的霧氣開始變得稀薄,“他......他還在嗎?”
“他的魂魄被你的怨氣束縛,無法輪回。”沈硯之的聲音放緩了些,“只要你放下怨恨,我便為他誦經超度,讓他早日投胎轉世。”
安樂公主沉默了,黑霧在她周身盤旋,忽明忽暗。墓室里靜得可怕,只有墻壁上的血淚還在緩緩流淌。沈硯之緊緊握著骨灰壇,手心全是汗水,他知道這是唯一的機會,如果安樂公主再次發起攻擊,他和老者都將性命不保。
過了許久,安樂公主終于緩緩開口,聲音里帶著濃濃的疲憊:“你......真的能讓他輪回?”
“出家人不打誑語。”沈硯之鄭重地點頭,“我會用師父傳我的往生咒為他超度,保他來世投個好人家。”
安樂公主的身影在黑霧中猶豫了片刻,最終,黑色的霧氣漸漸散去,露出她原本的模樣——一位面容憔悴的女子,穿著素雅的宮裝,抱著一個虛幻的嬰兒身影,眼中滿是溫柔與不舍。
“我被困在這古墓百年,日夜承受怨氣侵蝕,早已分不清對錯。”她看著沈硯之手中的骨灰壇,淚水從眼角滑落,“他們偷我財物,擾我安寧,我恨他們;可他們的孩子......又何錯之有?”
沈硯之心中一松,知道她已經放下了執念:“冤有頭,債有主。守陵人擅闖古墓,盜取財物,確實有錯,我會讓他們日后好生守陵贖罪。但孩子是無辜的,還請公主放過他們。”
老者連忙磕頭:“我們愿意!我們愿意世世代代守在這里,為公主和小公子祈福!”
安樂公主看了看老者,又看了看沈硯之手中的骨灰壇,最終輕輕點了點頭。她周身的黑霧徹底散去,化作點點金光,那些被困在墓室里的人影也紛紛化作光點,圍繞著骨灰壇盤旋。
“多謝道長......”安樂公主的身影漸漸變得透明,她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骨灰壇,“請......請善待我的孩兒......”
說完,她的身影化作一道金光,融入了骨灰壇中。那些圍繞的光點也紛紛鉆進骨灰壇,壇身上發出柔和的光芒。墓室里的震動停止了,墻壁上的血淚不再流淌,幽綠色的油燈漸漸熄滅,只留下沈硯之手中的鎮壇符還在燃燒著微弱的金光。
沈硯之長長地松了一口氣,癱坐在地上,渾身都被汗水濕透。老者也癱在一旁,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臉上卻露出了劫后余生的慶幸。
“結......結束了嗎?”老者顫聲問道。
“暫時結束了。”沈硯之點點頭,掙扎著站起身,“但還需要做最后一件事。”
他走到棺槨前,將骨灰壇小心翼翼地放回棺槨的暗格里,又將鎮魂佩重新掛回棺槨的把手上。然后從背包里取出朱砂和毛筆,在棺槨上畫了一道往生符,口中念念有詞。隨著咒語的念誦,往生符漸漸隱入棺槨之中,棺槨上的珠寶重新煥發出柔和的光芒,不再帶著陰森之氣。
“這樣一來,公主的怨魂就不會再作祟了。”沈硯之收起毛筆,“但你們必須信守承諾,世世代代守護古墓,不得再擅闖墓室,否則怨氣還會復發。”
老者連連點頭,對著棺槨重重地磕了三個頭:“我們一定遵守諾言!絕不再犯!”
沈硯之這才放下心來,轉身看向墓室門口。外面的天已經蒙蒙亮了,清晨的微光透過通道照進來,驅散了最后的陰霾。他扶著老者,一步步走出墓室,沿著甬道返回。甬道里的手臂和女鬼都已經消失,墻壁上的壁畫恢復了平靜,仿佛之前的一切都只是一場噩夢。
走出古墓時,晨曦正好灑在青溪鎮的街道上,濃霧已經散去,空氣中彌漫著清新的草木氣息,再也沒有了那股刺鼻的尸香。鎮子上的亡魂也消失了,只有那些焦黑的房屋還在無聲地訴說著過往的悲劇。
“天亮了......”老者看著東方的朝陽,眼中流下了激動的淚水,“我們......我們得救了......”
沈硯之抬頭看向朝陽,深深吸了一口氣。陽光溫暖地灑在身上,驅散了體內的寒氣,他的傷口也不再那么疼痛了。他知道,這場驚心動魄的較量終于結束了,但他心中卻沒有絲毫輕松。
青溪鎮的危機解除了,但世間還有無數像安樂公主這樣的怨魂,還有無數隱藏的危機。他摸了摸腰間的桃木劍,又看了看懷中的鎮壇符,眼神漸漸變得堅定。
“走吧,該回去看看阿福了。”沈硯之拍了拍老者的肩膀,“孩子還在等著我們。”
老者這才想起守在城隍廟的阿福,連忙點頭:“對對!我們快回去!”
兩人迎著朝陽,快步向城隍廟的方向走去。青溪鎮的街道在晨光中漸漸清晰,那些焦黑的房屋旁,已經有嫩綠的小草破土而出,帶著勃勃生機。
沈硯之回頭看了一眼被朝陽籠罩的古墓方向,心中默默念誦著往生咒。他知道,百鬼夜行的故事不會就此結束,但只要心存善念,堅守正道,總有驅散黑暗的力量。
朝陽越升越高,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在青溪鎮的石板路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記。而在他們身后的古墓深處,棺槨上的鎮魂佩輕輕顫動著,發出柔和的微光,守護著沉睡的靈魂和百年的秘密。